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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他仰起脸,张开口接了些雨水,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自己喉间的酸涩。
  好累,他担心就这样继续下去,他会死,他死了并不要紧,阿姐要怎么办呢?
  记得从前阿姐在的时候,总是叮嘱他要学会爱惜身体,淋雨便是最伤身的。
  纪凌错轻叹了一声,夹臂擦净了剑上的血水,推门进了身后的客店,脱了衣服为自己上药,瞥了一眼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书生,把杀手身上搜出的精锻短刀丢在他面前。
  “恩人!少侠您是我的恩人,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我向恩人保证,今夜之事只当没有发生,什么都不说!”
  “拿上刀滚出去,不然多杀一个也是杀。”
  “我,我能帮少侠治伤,我叔父是宫中的太医!求您了,收留我一晚上吧!我实在不敢出去啊!”
  听到太医二字,纪凌错眸光如电,忽地转过身。
  “太医?”
  他将剑按至身后。提上了衣服,目光在那书生身上来回索掠,吓得那书生张皇失措。
  “怎,怎么了?”
  “既然是太医,便是在皇宫里当差的,那他便是能见到皇宫里的人了?”
  “正是……恩人,究竟怎么了?”
  纪凌错轻笑了一声走上前,举起烛台照亮了面前人的脸。
  “没事,只是要提醒你一下,一人在外,最好不要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别太蠢了,如今的世道,蠢人活不下去,好人也活不下去。”
  第72章 真相
  燕儿已陪着小怜睡下了,这孩子如今懂事得让人心疼,从不给她添一点麻烦。
  只是听着窗外雨声尖啸,燕儿心里却不踏实,闭上了眼睛,胸口便憋闷地喘不上气来,愈发觉得这雨声奇怪,再仔细听,才辨出了那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顿时更加不安,转头看了一眼小怜,抚了抚她的额头。
  披上外衣,燕儿打开了门,几个高大的影子映在她视线中,是陛下身边的人。
  今夜的雨下得真大,四五把伞打在头上,才走进雨中,身上便湿透了,激冷刺骨的雨水直往她骨缝里钻。
  燕儿哆嗦起来,问究竟是什么事,身边的人也不说,就这样到了姜眉的玉芙殿。
  通宫点着灯烛,今夜无月色,便亮得刺目,比不见五指的夜还要惊悸。
  宫人奔走着,隐隐听到惨叫和呕吐声,一声比一声更凄厉,燕儿有些脚软,险些摔倒了地上。
  走到寝殿前,她看到了身前被血浸染的天子。
  顾元珩瞧见了燕儿,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她便往寝殿里走,燕儿却愈发觉得脚步沉重。
  原来那不是雨声,是哭声?是姜姑娘出事了?她在哭?
  然后她走近,看到宫人们驯兽一般按着姜眉的手脚,用黄连汤往她口中灌,又用食著在她喉中搅弄,逼她吐出……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朕让你们救她……放开,放开她!若是弄伤了她,朕拿你们项上人头是问!”
  姑娘是中毒了吗?中毒了要灌黄连汤催吐,也是常用的法子,再忍一忍吧姑娘……
  姑娘她怎么在哭呢?明明是那样坚强的性子,如今却被人这样牲畜一般对待。
  燕儿的身子颤抖起来,她下意识甩开了顾元珩,即便是冒着大不敬之罪,向后退步。
  她怕了,从前是畏惧天子,如今是畏惧这个人,也不知陛下从何时起变得如此薄情的。
  李滁连滚带爬地跪至顾元珩脚下,惊慌道:“陛下息怒,娘子服了绞心莲,如今也只能用黄连汤催吐保全娘子的性命了!”
  燕儿耳边嗡然,听不清顾元珩说了什么,她回过神来,冲上前抱住姜眉,忍着泪水安抚她,求她千万要坚持下去,她要活下来。
  不应当是这样的,为什么?
  陛下不是很喜欢姜姑娘吗?
  他回来了,那姑娘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蒙受许多不明不白的委屈,今日陛下不是还让人为她准备封晋的吉服吗?
  陛下不是还答应小怜,今晚就要来看望姑娘吗?
  是今晚……是陛下给姑娘喂药了,陛下不是来看望她的?
  燕儿不敢转过头,她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姜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叫人停下了,燕儿低头,才看见自己的衣袖被抓破了,半片断了的指甲扎在衣服上,就连她手腕上也有一处浅浅的指印红痕。
  那是姜眉原本握紧的地方,她疼,痛不欲生,却也怕弄伤了燕儿。
  姜眉昏死过去了,太医们也退了下去,几个年长些的女侍放下了床帐,脱了她的亵裤,用温水在她腿间擦拭着,燕儿也被请开。
  然后她看到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混织的东西被端出来,那便是姜眉满心期待着的孩子了。
  燕儿坐在一旁的地上,等了整整一夜,顾元珩也是这样,天快亮的时候,太医说姜娘子的性命能保住了,后面又说了什么但是的话,燕儿便忘记了。
  那些话,她希望姑娘永远都听不到。
  顾元珩没t有等到姜眉醒来,他怔怔地停留在原地,像是困死在了那方寸之地,挪不动脚步,他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想起姜眉眼中含着明光对他说的话,对他的信任和期许。
  他昨日为何想了那么久,才来见她呢,他骗不得自己了,他是不敢来见姜眉,不是怕姜眉像素心一样对他隐瞒,而是怕她如自己一般……
  是他曾想从姜眉身上找寻故人的影子,面对她纯挚的心意,他其实早就满心羞惭。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到了上朝时,朝臣因盐税一时吵得不可开交,顾元珩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忽觉头晕目眩,当着众臣的面昏倒了。
  朝堂之上乱作一团,六神无主,最终也只能看向了敬王顾元琛,他因眼疾多日称病不朝,这是他入秋后第一次上朝。
  陛下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更差了,可再观敬王的面色,又何尝不是苍白不见血色,更不要说那双眼睛,从前何等敏锐威严,如今却枯槁蒙尘。
  顾元琛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众人下朝,一切待天子醒后再议。
  若是从前,他恨不得顾元珩就这样倒下,自此一蹶不振,他好代为议政,掌管朝堂。可是如今他却只能想到姜眉。
  他什么也都不在乎了,他只想见到姜眉,为此不惜大费周折,更不惜杀身之祸,也要费尽周折到姜眉的寝殿去。
  万幸是在行宫,万幸如今皇帝病倒了,他还能在宗馥芬相助之下前往,终于又见到她了,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因为一直被灌黄连汤催吐,她的双目和面颊都浮肿着,青紫的瘢痕清晰可见,不知这一夜受了何种摧残。
  顾元琛上朝前就知道了她的孩子没有保住,她至今还没有醒来,可能还不知道这个残忍的真相。
  他缓缓走上前,姜眉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才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四肢更是酸软无力,喉咙好像被火灼烧过一般痛,让她想起当日行刺顾元琛前自己喝下的哑药。
  药……昨晚的药。
  那是一碗落子汤,也是一碗毒药,原来顾元珩不想让她留下这个孩子。
  他想要她去死。
  都是假的,这世上只有天子顾元珩,没有待她温柔坦诚的楚澄楚公子,她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她所期盼向往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她太高看自己了,她竟然幻想过顾元珩会答应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后离开,她以为他会答应。
  她真蠢,她不是已经被顾元琛伤透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又一次被骗呢?
  顾元琛见姜眉一动不动,缓缓上前,跪倒在她身边,把她浮肿的手轻轻捧起,包裹在掌心中。
  “眉儿?”他压抑着哽咽,用轻柔的声音唤她。
  姜眉的身子猛得抽动了一下,却又无力挣扎。
  “是我啊……眉儿,你别怕。”
  她认出了,这是顾元琛的声音,便再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片虚无,眼泪便这样烧灼起来,顾元琛为她擦拭,触到她的面颊上的瘢痕,心如刀割。
  “没事了,眉儿,没事了。”
  姜眉闭上眼睛,微微侧过脸,躲避着,不愿与他有一分一寸的接触。
  她想起顾元琛那日质问自己的话,忽然笑了,是啊,就连顾元琛都看得出来,自己在皇帝的心里无足轻重。
  她怎么这么愚蠢,蠢到先是幻想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对她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又那样坚信九五之尊的天子对她的承诺?
  姜眉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嗓子却好像腐烂了一般黏在一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咽一口气下去,却唯余苦涩。
  “眉儿?”
  顾元琛反应过来,擦拭了她眼角的泪水,握住她蜷曲的指节,让她在自己的掌心写字,这才看见姜眉甲床断裂的食指,这样的钻心的痛楚,她曾经蒙受过,他是罪魁祸首。
  她的啜泣声没有停止,在顾元琛的掌心写道:“你说的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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