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顾元珩轻声叹息道。
随后,他命人将那盘碎瓷片倒在了地上,闭上眼不去看燕儿泪水肆虐的脸,狠心道:“去跪着。”
“不,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罚燕儿,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不行!”
姜眉扯住他的衣袖质问,可是语气中已然有了哀求之意,可是她无法阻止燕儿跪在那些碎瓷片上。
“不要……不要,不行啊!她会伤到的!”
“小眉,你把汤喝了便是,燕儿侍奉朕多年,其实朕亦不愿责罚她,你听话些便是。”
顾元珩不给姜眉一丝犹豫争辩的时间,话音才落,挥手示意,两个侍臣上前握住燕儿的肩膀便要向下按。
姜眉哭着夺过那碗汤一饮而尽,喝得那样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她挣扎着从小榻上起来,想要到燕儿身边去,却是力不从心。
她如何反抗一个帝王呢。
“今后好生喝药用膳,朕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你要顾好自己,不要逼朕像今日这般行事,你记得了吗?”
姜眉无奈地点着头,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顾元珩走到燕儿身边,亲自将人扶起,命冯金带她下去擦药,当下将燕儿立为美人,指了几个侍女侍奉,让她t今后不必以奴婢的身份在姜眉身边陪着。
姜眉还是哭着,任谁看了也要心生怜惜,顾元珩抱起她安抚,吻去了她面上的泪水。
看着自己疼爱的皇后面无表情地用完了晚膳,天子似是心情大好,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夜深时才离开。
姜眉当夜发了高热,只是太医医术精湛,第二日晨起便退烧了,吃了药,用的早膳也比以往多,午膳后还离了床榻,在后院坐了片刻,顾元珩很是满意,又将燕儿封为了婕妤。
只是自那一夜起,原本医好了嗓子能再开口说话的姜眉却不再说一句话了,即便是燕儿,也不能再听到她的声音,她好像又变哑了。
她不再总是卧在榻上,有时也会在自己的寝宫内走动几步,她变成了一条自出生起便养在瓷盆中的鱼,即便后来放归了溪流,却也只是游转于原来的那瓷盆大小的一狭天地。
再也逃不出了。
第78章 重逢
夏时未尽,天却先寒了,人人都记得去年的那一场寒灾,最初也不过是一日更比一日凉薄的风,照这样下去,只怕今年的冬日不会好过。
顾元珩身子好了一些,比以往更忙碌,来看望姜眉的时间越来越少,似乎是忘了有这个人。
燕儿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姜眉打了个寒颤,上前抚了抚她的肩膀,小声说道:“姑娘,太阳已不在这里了。”
姜眉点了点头,站起身径自回到了寝殿,坐回到床上,抱起双膝,燕儿只有看着渐黄的青叶无奈叹息。
侍女提醒她,陛下派了侍臣前来,正在前殿候着。
“婕妤娘娘,御医来为您和皇后娘娘请脉,陛下还吩咐过,这几日皇后娘娘似有些食欲不振,让一位擅长针灸的御医为娘娘行诊,若是婕妤娘娘身子也有不适,亦可请这位御医看看。”
“多谢公公,陛下已有三日不曾前来,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那侍臣答得倒是精妙:“敬王爷南下督查盐税一事,陛下为政务操劳,却也记挂着皇后娘娘和婕妤娘娘您,您的心意,奴才会为您转达。”
燕儿只盼着顾元珩不要来才是。
谢过了侍臣,又去迎那两位御医,一老一年轻,老的那位是姜眉小产后一直细心照料姜眉的张自舟,年轻的倒是个生面孔,想来便是那位擅长针灸之术的御医了。
“这位大人倒是不曾见过。”
燕儿将两人往内殿领,一面询问道。
“启禀娘娘,这位是我的侄儿张焦,半月前入宫的,授艺于我的兄长,能得陛下赏识,实乃家门荣幸。”
“当真是年轻有为,只是也请您记得,娘娘性情冷淡,不愿见生人,莫要冲撞,而且从前身子耗损,若是要为娘娘行针医治,便切记小心,莫要伤了娘娘。”
这新来的小御医倒是话少,只道了声“遵命”。
姜眉抱膝坐在小榻上,抓着自己的衣裙,看着摆在八宝阁上顾元珩新送来的玉器出神。
见到来人穿着御医的袍服,才侧了目光,眼眸在看到燕儿身后那个有些清瘦的年轻御医时,怔了一瞬。
惊愕一闪而过,随即归于看不到底的疲惫。
怎么可能呢。
她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抿得更紧,沉默地垂下了视线,起身自己将帐帘放了下来,将手腕留在外面。
“微臣为娘娘请脉,今日微臣为娘娘煎服的药中填了些黄芪和桂枝,娘娘今日可曾觉得头痛或是恶心?”
姜眉微抬起手腕,轻轻摆了摆手。
所谓医者仁心,张自舟也算是看着姜眉从小产中一点点恢复,见到如今再度失语的她,不得不在心底轻叹一声。
“这位御医是微臣子侄张焦,精通针灸之术,这几日娘娘食欲不振,陛下便命微臣继续为娘娘食补,并略施针,希望能为娘娘提振气血……陛下想您的身体快些恢复,好为娘娘举行大典,带娘娘前去秋狩。”
不回答,便是默许了,或者说本就没有什么选择。
张自舟有些尴尬地说:“皇后娘娘恕罪,若是为您施针,还请娘娘来这边小坐片刻。”
姜眉起身,恹恹地坐到一旁,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天空。
她不愿看到那些细细的银针,是因为不愿想起自己丧子的那一夜。
张焦似乎是听进去了燕儿的话,先是极为小心谨慎地在她手背上试了针,问是否疼痛不适,姜眉亦是摇头回应。
身形若说相似,声音便不是了,只是她亦有些怕,不知道自己死前,会否淡忘了从前的记忆。
许是这针灸之术当真有效,又或是夏日燥热褪去,夜里用膳时,姜眉难得吃了一些肉,还将牛乳羹吃净了,燕儿大喜,这可是此前在骆钰县城时姜眉都鲜少入口的东西。
第二日,却只有这张焦一人来了,听说是张自舟夜里翻阅医书忘了时辰,不慎感染了风寒,担心病气扰皇后娘娘安康,便将请脉之事亦交由他来做。
姜眉听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却仍是有些出神,不知道自己怎么坐到桌前。
“请您转过身一些,微臣想在您的下关穴上施针。”
她转过头,看到那御医手中的银针,忽觉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张焦显然是慌了,手里的针掉到了地上。
姜眉不想多生事端,只是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她注视着那年轻御医蹲在地上捡拾东西的身影,待他起身,又转过视线。
“您怎么了?”
姜眉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只希望他快些行事走人。
却不想张焦没有再问什么,将东西收了起来,而后便出去,似乎是在内殿与外殿的连廊下同燕儿小声讲话。
过了一会儿,燕儿进来问道:“姑娘是怕针吗?您若是怕,燕儿去同陛下讲,不让那御医前来了。”
姜眉虽不回答,可是看到她那哀然的神色,燕儿也明白了。
“若是让姑娘想起那一夜,也不是什么好事,算了吧,我叫他走吧。”
姜眉无奈苦笑,只打算闭上眼睛,她也不愿为难任何一个人,却不想张焦就此离开了,他说会在向陛下禀告时隐瞒,倒是让燕儿觉得宽慰。
次日再来时,他还是沉默少言的,仿佛昨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他没有让姜眉离开小榻,还轻声说了句:“您不要怕,只当是小憩就好。”
姜眉睁开了眼睛,用手指拨开帘子,怔怔望着身侧的人,张焦几乎是瞬间跪在了地上,不与她的视线接触。
“娘娘……您怎么了?”
说来,这还是此人第一次用这样的称呼喊她。
姜眉的心紧缩起来,忽然伸出手指,在他做出反应向后躲避之前,指尖触抵在那人的面颊边缘,
她瞪大了双眼,似是灼火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分明是暑热未消的时节,他的脸却有些分外冰凉,在面颊与下颌交接之处,更有一处分明的裂隙。
千百种情绪轰然涌上喉头,堵得姜眉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眶无法控制地发热,视线瞬间模糊。
“阿错,是你吗?”
姜眉的泪水夺目而出,她再一次伸出手,去触碰那裂隙。
她听到自己的牙关在发抖,指节亦因用力而泛白——即便是十指尽断,指甲被生生掀翻痛得不能蜷曲时,她的手也不曾抖得这样厉害,甚至难以捏紧那边缘。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一双眼睛眨了眨,沉沉地望着她,唇角震颤着,甚至将身子向前探了半分,任凭姜眉揭下了他易容的面具。
目光相握。
真是可笑,这令人痛苦不休生生折磨人的时间,偏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而后喜悦与悲痛交织,将其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