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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酒一杯家万里 第69节

  张药回望门內,“内阁不发言弹压,户部的那个人,再在御前做作下去,就要死了。”
  玉霖朝前走了几步,似自语般道:“死还不至于,赵汉元不开口无所谓,赵河明开口就行。”
  张药“嗯。”了一声,似是猜到了玉霖会这么说。
  玉霖转头,“什么就‘嗯’了?”
  张药的脸上终于破开一丝笑,“今日整个梁京城,只有你能逼赵河明开口。”
  张药的话音落下,前言后语至此闭环。
  玉霖不禁一怔,她远比张药性灵,相谈至此,前因后果她已然洞明。
  “你……”
  张药望向玉霖微蹙的眉心,适时开口:“所以金门召见。玉霖,见驾。”说着,他稍弯下腰,一把牵起了玉霖的衣袖。
  “走。”
  “你等一下,张药……”
  “等什么?”
  张药行在玉霖前面,头也不回,“你不是说过你们这些女人,藏在深宅大院里是自寻死路,入世反而能活。”
  一句话的功夫,玉霖就已经被牵行了好几步远。
  等玉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至神武门。镇抚司指挥使亲引,无人查问阻拦,只有猎猎的灌门风吹得玉霖衣如巨蝶,前面的张药也是官袍翻飞。
  “玉霖。”
  玉霖还有些错愕,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我还是那句话。”
  “什么?”
  “我祝你们走活死局。”
  多年后回想,玉霖仍然很喜欢神武门后的这一段和张药同走的路。
  张药的手一直在她的衣料之外,没有肌肤之亲,步伐飞快,也不像是有庇护她的意思。仅是沉默地为她引道,一心带她面圣。
  尽管这条朝天路,她玉霖走了十年,再熟悉不过,可当时同行的感觉,就是和从前不太一样。
  但玉霖并不疑惑。
  本来人活着,行走坐卧都孤独。有个人身心干净地相陪,哪能和一个人时候一样呢。
  那日,阴晴多变的梁京,顷刻变天,乌云卷来,天盖低压,一群又一群避雨的蚂蚁,在地上爬得飞快。玉霖一路上什么都没想,张药松手时,她人已到了金门前。
  玉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不可输于虫蚁,不能辜负张药。”她如是想着,垂下眼眸,挽起了一路被风吹乱的耳发,在御阶下行跪。
  张药独行上阶,殿外观政的人见他过来,自然地分出一条道来。
  镇抚司虽然兼司法,但毕竟天子亲自节制的衙门,暗处行走,不上明堂。此刻陡见他露面,观政的众人里,便有几个年少的勋贵少年,忍不住小声议论道:“他怎么这个时候到这前面来了?”
  议声将起,就有人扯袖拦阻,
  张药并没有走那条道,只在人尾处站住,垂手而待。
  阶下鞭鸣一声,众人闻鞭恭肃。司礼监奉明帝重新升座,奉明帝落座时,扫了一眼跪在班列之外的陆昭,面色倒是远好过之前。
  殿内的香炉中,又换了一轮龙涎香,新香遇旺火狠烧,烟如涌泉争先恐后地涌出鹤嘴,香得干冽撩人。
  今日殿外观政的人实在太多,浓香和人气熏蒸,本就撑病前来的赵汉元咳嗽不止。
  奉明帝似作随意地问了一句:“赵老还支撑得住吗?”
  赵汉元忙道:“臣失仪,大罪……”
  奉明帝越过殿外观政的人头,朝阶下看了一眼,随即迅速收回目光,撩平膝上的袍子,笑道:“倒是无妨,有病是得治的,身子不好,也该歇着。朕不过是觉得,后面要议的事,若是赵老不在,恐不得定论。”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没看着赵汉元,反而望着班中端立的赵河明。
  吴陇仪和毛蘅二人相邻而站,听罢此话,不禁相视一眼。
  奉明帝的语调较之之前,松快了不少。二人皆不解,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配殿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能令寡了半日脸的天子重新开颜。
  陆昭忍不住道:“陛下,私银的事情还没有议定……”
  奉明帝抬手打断他:“诶,陆卿不急嘛,先平身。”
  “陛下!”
  “朕要和你们议的就是这件事。”
  奉明帝说完,舒展肩背,赫然提声,对众官道:“天机寺余恩为刘氏女扶乩寻物,偶破菩提塔下的旧土,白银得已见天,朕觉得是一桩天喜,然……”
  奉明帝刻意顿住,赵河明只觉额前火烧,而背脊寒透,一热一冷,逼出了一阵汗。
  “然北镇抚司上报,外头风言大起,质疑这两百万两白银的来历。议陆卿所奏之前,朕觉得,还是该先问一问这件事情。”
  赵河明闻言,于百官之中猛地抬头,谁想却直愣愣地迎上了奉明帝的目光。
  他忙垂首,竟又听得赵汉元在他前头,咳得浑身乱颤。
  然而奉明帝并不在意赵汉元的狼狈,目光就像钉死在赵河明身上一般。
  “张药。”
  这一声唤,引得众人回身,集目张药。
  张药殿外跪应:“臣在。”
  奉明帝问道:“人带来了吗?”
  “是,已经带进来了。”
  “行,那就传吧。”
  张药叩首起身,回头和阶下的玉霖对视了一眼,喝道:“把她带上来。”
  百官引颈而望,皆不知道来人是谁,只有赵河明已然猜准,张药此刻召见的人,必是玉霖。
  果然,阴沉沉的御阶上,行来一个纤细的人影,穿过观政者分给张药的那一条道,行至殿前,叩拜行礼。
  “你啊,是有福的。”
  奉明帝说着笑了起来,“之前突患疯病,朕没忍心处死你,今儿看着,倒还是三魂七魄,都齐全。”
  玉霖道:“陛下是天子,奴婢是疯还是不疯,全凭陛下一判。”
  “呵……会说。天机寺藏银见天,你是有功该赏的,可朕听张药奏报,这是你……戏弄朕的。”
  “奴婢岂敢。”
  “玉霖,说实话,否则……
  奉明帝的手在案上猛然一拍,“朕亲自拷问你。”
  这一声掌响,直迫得赵汉元一个踉跄,险要向后栽倒。
  赵河明忙上前撑扶住自己的父亲。与此同时,赵汉元狠抓了一把赵河明的手腕,声音压得极细极低,说得却是咬牙切齿:“你又被她算计了……”
  赵河明看向玉霖,她跪在陆昭身后,垂着头,看不见神情。
  但奉明帝的意图,他已经猜透了。
  影怜寻物,余恩扶乩,本就是玉霖设的局,也只有她知道,那万两白银并非天授,而是人藏。至于她为何会知道这一切?因为她在刑部看过刘氏杀夫一案的真实卷宗,知道何礼儒的陈尸之处,继而不再信任赵河明独自求证,因此私探过菩提塔下的冰窖。
  所以她把自己送到了明堂上。
  这的确是玉霖该有的手段,自作细针,只往奉明帝和赵汉元的博弈中间狠插,强成要害之人,换来两方顾忌。
  今日若内阁不肯开口弹压户部的陆昭,解天子之困。那么气急败坏的奉明帝,就要借玉霖从前的身份,从白银的来历问去,至直问及,刑部篡写卷宗之罪。
  玉霖行此道已经不是第一次,屡屡成功,不仅绝处逢生,还助她自己,以女子本相,重新踏进了这梁京城里的一等地界。玉霖有这样的敏力和玲珑,赵河明从不怀疑,只这一次他没有想到,开局的人并不是玉霖,而是北镇抚司的那个从前砍人如砸瓜的张药。
  第60章 不自知 张药在路上,一步一破防。……
  龙座上传来一声轻咳, 众人肃立,奉明帝倒是语气松快,“天机寺的余恩, 还在押吧, 什么地方?朕竟记不得了。”
  张药在玉霖身后回道:“在刑部狱。”
  “哦。”
  奉明帝的手指虚空一点, 恰落玉霖额前,目光也终于从赵河明身上移了下来,“那先不去刑部狱里耗时辰了, 还是先审她。玉霖。”
  “是。”
  “你和余恩,是什么关联?谋划的……又什么?”
  “奴婢不明白陛下的话。”
  “哦, 听不懂是吧,那朕换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那菩提塔下面有银子。啊?”
  玉霖仰起头,静静地望向赵河明。
  一切倒回欺君下狱的那一段时光大理寺公堂上,她一次一次地看向后堂听审的赵河明, 起初玉霖真的很期望, 他能为自己开一次口, 然而没有。门幕几重,光移几度,人在门后定若石像。赵河明始终沉默地看着她,满目心疼惋惜,但就是不开口,就是不显灵。
  那时她好难过。
  人难过的时候, 真的会脆弱地一点办法都没有,听凭摆布折磨,认根本不认可罪名, 受根本不理解的难。好在人是会绝望的,绝望之后只剩自救,而自救这件事,做起来真的很爽。
  玉霖的唇畔禁不住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一次虽然还是她,跪在金门日参临时而设的共堂上,独自一人,无人庇护。
  但立在诸公之间的赵河明却不能藏于门后,施舍目光。这一次他必须要开口,必须要显灵。
  见玉霖不出声,奉明帝竟笑了一声。
  “杨照月,取根鞭子过来,给张药。”
  话音落下,却无人上前,奉明帝才想起杨照月在廊上 被他发狠一踹,踹得上不来了,不禁摆手笑了一声:“算了,一个弱女,不消鞭刑也能审得,张药。”
  “在。”
  “朕问她答,她不肯开口,那就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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