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对门前一群人视若无睹,只同墙头上的胡春杏笑眯眯打招呼。
  此人正是春杏兄长的多年挚友,与他一同考中秀才。如今住在镇上给官府做文书先生,正在筹备秋天的会试。
  春杏眸子一转,挥手道:“沈秀才!官府里有我兄长的消息了吗?”
  沈秀才立刻意会道:“有了有了,凌云案子有进展,我正待来报喜呢!”
  他仿佛这才看到胡家三叔,做了一揖:“这位是?”
  胡x三叔一听说是个秀才,便心里没底。
  再听他说胡凌云有好消息,不自觉拉着儿子们退了几步。
  胡春杏哼笑道:“听见了吧,三叔,我兄长这就要回来了。大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哥哥和沈家哥哥将来若是中了进士,入朝做了官,亲戚们之间也好互相抬举?”
  胡家三叔陪着笑,身边的打手们已经闻风逃窜了个干净,他便心虚地:“二娘子说什么呢?三叔这不是来关心一下,若是凌云无事,那最好。最好。”
  沈秀才拱火道:“凌云学富五车,三叔放心,秋闱定能夺个解元。”
  胡凌云是胡家出的头一个秀才。胡三叔和两个儿子听他们一口一个进士,解元的,吓得倚靠在一处,且退且道:“走走走!”
  等胡家三叔人走远了,春杏才慢慢从竹梯上爬下来,手脚都软了,踩地时还摔了一跤。
  她冲长工摆摆手,示意无碍,放门外的沈秀才进来。她知道方才沈秀才说得“好消息”,不过是帮他们孤儿寡母解围的。
  林娘子没什么眼色,匆忙抱着女儿出来,一连声地问:“凌云呢?小沈,你方才说凌云怎么了?”
  春杏叹气道:“娘,先让沈哥哥进来喝口热茶,他跑过来怕是半日没喝水了。”
  林娘子连忙吩咐婆婆去倒茶,春杏为他搬来一把青色的旧竹椅歇歇脚。
  两个长工将门反锁上,沈秀才才道:“我去打探了,没有好消息,都是坏消息。但是当年我和凌云的老师,偷偷给我指了一条路。”
  他压低声音,示意春杏凑过来。
  “拦辇!”
  春杏惊讶:“拦谁的辇?”
  “北边打了胜仗,有位大人,曾做过权知开封府事,在任时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他凯旋归来,心情应当不错,可冒死一试。凌云那日只是人堆里瞧了个热闹,被错抓了。但凡有人能为他说句好话,即刻便能放出来。”
  春杏点点头。
  沈秀才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午时左右,我写好血书带着,拦在那位大人车前。到时候你跟在人群里,见机行事。”
  林娘子刚要答应,春杏按住他胳膊:“沈哥哥,不可。”
  他们都知道,距离秋闱不过几个月功夫,春杏的哥哥胡凌云若不能沉冤,是无法参加的。寒窗十载,错过这次,要再等三年。
  实在可惜。
  但胡凌云的秋闱珍贵,沈秀才的就不珍贵了吗。
  若拦辇触怒贵人,牵连沈秀才,胡凌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胡春杏明白,自家血亲的事,断没有牺牲别人前程的道理。
  见沈秀才和母亲看着自己,胡春杏道:“沈哥哥是个英姿挺拔的男子,拦人车辇,会让人觉得是在闹事。”
  说的颇有些道理,沈秀才点头:“那依你看?”
  春杏接着道:“由我和阿娘去拦。等拦住了,大老爷看了血书,再请沈哥哥出来禀明事情原委。”
  几人商议好了对策,翌日清晨吃饱了饭,便一起出发了。
  春杏和林娘子都换上了家里最破的旧衫子,梳着素髻,脸上抹灰,背着脏兮兮的包裹。
  林娘子抱着小妹,孩子有眼色着呢,一到地儿就哇哇哭。
  一家人可怜兮兮的等在官道的驿馆附近。
  春杏从小养在庄子里,没怎么见过世面,便问沈秀才:“那位大老爷的车架,大概长什么样?”
  沈秀才道:“至多两马拉车,素色布幔。听说大人朴素,不会带许多随从。”
  春杏认真记下。
  只是等到快中午了,也没见合乎描述的官老爷车辇出现。
  沈秀才额头出了点汗,神情不自在道:“抱歉,在下……”
  春杏一笑:“去吧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妹也咯咯笑起来:“沈哥哥想尿尿。”
  沈秀才红着脸,捏着一叠草纸跑开了,声音随风飘得越来越远:“我很快回来哦!”
  剩下几个人守在草丛中,没过多久,忽然感觉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
  正在打瞌睡的春杏一个激灵站起来,将血书掏出来。
  她拨开草丛一看,官道上三四名腰佩手刀的黑衣劲装男子开道,其后十来步,有一马车,车上仅一名车夫,车后跟着两三个随从。
  两马拉车,素色布幔,随从不多……
  怎么就赶上沈秀才不在这会儿!
  春杏来不及多想:“阿娘,快!”
  林娘子“哎”了一声,小妹开始哇哇大哭,三人连滚带爬地窜出来扑到官道上,拦在车前。
  马车走得不快,扬蹄停驻,跟随在车后的一名随从走出来。
  他清着嗓子,皱眉走过来道:“这是官道,让一让!”
  眼前人一身灰色圆领窄袖长衫,腰系绛色革带,头戴内侍幞头。
  春杏在话本子里见过,这显然是名中官的打扮。
  春杏跪在辇前,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完蛋了……拦错人了!
  她微张着嘴,余光看见哇哇大哭的小妹,心里百转千回——拦都拦了,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
  春杏在辇前行完大礼,双手捧着血书奉上:“民女胡氏,有冤情!还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中官刚要呵斥,里面布幔轻挑。
  春杏不敢抬头,视线止在沾着尘土的木车轮上,不敢再往上半分,只得见半截玄色暗纹的衣摆,和男人纤尘不染的黑色乌皮靴。
  她脑子里是空的,手指不自觉发开始发抖。
  那人的视线透过布幔落下,不久,冷清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中官小心窥着辇内男子的神色,走到春杏面前来。他弯腰拾起血书,小声道:“好了小娘子,快起来。我们大人回去会看的,能帮一定帮,你要相信大周的律法。”
  春杏赶忙又胡乱磕了两个头,想要爬起来时,发现小腿软的直打颤。几个黑衣男子走来,将她拖到一旁。
  春杏这才抬起头,去看辇中贵人。
  半卷的布幔悠悠落下,她只看到一截锋芒毕露的下颌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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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女主是春杏和这个漏半张脸的人(兰鹤林)
  女主在祝家的名字叫祝鸣漪
  第2章 困境
  车辇及一干随从远去,春杏才缓缓站起来。等在远处的林娘子和小厮也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见女儿起来了,林娘子赶忙上前去问:“怎么样,那位大人说什么了?”
  春杏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刚要开口,沈秀才从远处跑来,他手忙脚乱,眼睛瞟过远去的车辙,边跑边道:“不会是来过了吧?”
  “血书递上去了,”春杏面无血色:“但是我应该拦错人了。”
  沈秀才看着远处明显不是青天大老爷的车架,还抱着一丝幻想:“好妹子啊,怎么就如此笃定了呢?”
  “随行有一名中大人。车主人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春杏心如死灰,麻木地补充道:“什么具体案情都没问,只敷衍说是知道了,能帮一定帮。”
  沈秀才瞅了瞅一旁竖着耳朵的林娘子,咽了咽口水:“……”
  城外又一阵车马喧嚣,几人立在原地,就见一辆素色布幔,两马拉车,后跟四五个朴素随从的马车奔腾而过,扬起漫天尘土。
  沈秀才与春杏对视,嘴巴一张一闭:“这才是青天大老爷啊!”
  春杏闭了闭眼,果然……
  林娘子两眼一花,险些昏过去。
  春杏急得立刻跑起来:“那,那我去拦这个老爷!”
  沈秀才赶忙拉住她:“别!一事不托二人,既然前面那位贵人已经答应救人,我们这么几个月都等下来,不如先静候佳音,万一妹子歪打正着了呢?”
  林娘子跪下来求天求地,春杏也急得眼泪直掉。
  沈秀才跟着着急,他让小厮先送小妹回去,自己去附近的驿站打听。
  春杏和母亲委顿坐在路边的草丛里,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无。林娘子怕春杏想不开,只能反过来安慰她:“乖囡,沈秀才都说了,贵人已经答应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沈秀才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打听到了,春杏妹子,你知道你拦的是谁吗?”
  春杏害怕地抓住母亲的手:“……谁?”
  “是循王世子……”沈秀才哆哆嗦嗦道:“唉……”
  春杏被这个“唉“弄的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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