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雀儿正扶着小凳,等她家娘子踩着上轿。不料娘子却好似在出神,便轻轻咳嗽一声。
  春杏立刻回神,抓住那只手,搭着他进了轿内。
  兰辞的手很凉。
  手掌看似白皙,实际上全是茧子,尤其虎口处。
  短暂的交握,掌心相覆,像有无数起伏的小刀子划过,又疼又痒。
  他压低声音:“今天要委屈你了。”
  春杏一愣,布幔落下,隔开了两个人。
  春杏捏着却扇,心跳得极快。天气不热,她却燥地直摇扇子。
  兰辞骑马跟在喜轿近旁,晃动的轿内,她从开阖的布幔间看他。
  阳光刺眼,他拧着秀丽的眉,冷沉的丹凤眼闲闲看向远处,单手扯着缰绳,姿态轻松地踩在黄铜马镫上。
  春杏盯着他白皙的后颈看了片刻,慢慢移开眼。
  迎亲队伍绕着城门附近行进。
  长街喧闹不止,都想看看权倾朝野,荣宠多年兰太师之子娶亲,是个什么场面。
  对于这场婚事背后的深意,亦是津津乐道。
  春杏听着外面的闲言碎语,眼看着路过和济医馆,随手撩开布幔。发现门口站着胡凌云。
  胡凌云被看热闹的人挤得东倒西歪。他焦急地翘首张望,竟也真就这么巧,碰上春杏挑开布幔。
  围观的人群激动起来,对新娘子的容貌评头论足。
  胡凌云看见妹妹穿着婚服,体体面面、众星拱月地坐在轿内,心里百感交集。
  他作为哥哥,本该扶辇送嫁,把她交到她喜欢的郎君手上,再摆出一副大舅哥的姿态,恶狠狠威胁对方:“敢辜负春杏,看我不弄死你x。”
  可是春杏只摊上他这个没用的兄长。胡凌云忍着心里的酸楚,挤出一个笑容。
  春杏瞬间落泪,躲进车内。
  迎亲为了避开等榜的人群,特意绕开张榜的那条路。胡凌云不去等放榜,选择了来看妹妹一眼。
  兰辞骑马在侧,察觉到身后春杏的动作,看向人群。
  马车很快走过,他没有看见胡凌云。
  不知过了多久,喜轿停下。喜娘将江绸彩缎抖开,让两人各执一端,由兰辞引着春杏入门,名曰“牵巾”礼。
  正门是十字歇山顶,黑色琉璃瓦片,春杏扯着江绸,一只脚踏进府邸,扑面而来的富贵形成了巨大的压抑感,让她透不过气。
  来前她只听闻,祝家原来的大宅,也只有循王府三成大小。
  与谨小慎微的祝将军不同,兰太师处处都要彰显官家荣宠。
  第16章 偷吃
  入门可见金碧辉煌的八宝寿字纹影壁,镶嵌各色宝石。绕过垂花门,穿过奢华的抄手游廊,朱红的江绸穿过正院房梁下的斗拱和半人高的风灯,放量极大,垂在两侧。
  这样一圈下来,春杏手心都出了汗。
  踏着大块青灰色太湖石叠成的涩浪进门,兰太师和夫人已经端坐高堂了。
  堂内乌压压挤着观礼的亲眷和服侍的下人,光线有些暗。高堂上的两人俱是不怒自威,脸上都无笑颜。
  仿佛这不是儿子的喜事,而是一场肃穆的典礼。
  兰太师比祝将军年长,身形高瘦如鹤,不怒自威。夫人则微胖些,包裹在织金华服中,面饰珍珠,雍容而冷淡。
  除此之外,兰家大郎君,和两个待字闺中的妹妹都与宾客一道,在一侧观礼。
  春杏余光瞟过兄妹三个人。
  三人长得都与兰辞大相径庭,应当不是同母所生。
  她头一回有了真切的预感。
  兰世子恐怕在家中非常不得宠,甚至有可能……是被亲人排挤的。
  接着便是循着喜娘的唱词,悬丝傀儡似得拜天地高堂。
  礼成之后,喜娘刚念出“送入洞房”。
  兰家管事荣平便匆匆进来道:“太师,董都知从宫里来,说是给兰世子送贺礼来了。”
  兰太师似乎并不意外,由荣平搀着站起来,带着一家老小来堂前空地上接旨。
  等春杏跟着循王府众人跪好,一群人拥着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官进来,那人手持黄绢,边走边笑道:“兰世子,提前恭喜了。”
  兰辞已撩开衣摆跪在父亲身后,闻言便抱拳颔首。春杏觉得这人眼熟,一时没想出是谁。
  圣旨前头是夸奖兰太师的一段官样文章,赐了些田帛珍宝,最后给兰辞从鄂州观察使,升了个荆湖制置使,兼侍卫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的官职。
  兰太师带着家人一道谢过隆恩后,荣平便奉上喜茶喜钱,招待这位贵客。
  喜娘看兰辞也去同董都知说话,便带着春杏先回了洞房。
  房内春杏只留了雀儿一人侍候,人都走了,她将书坊老板抄写的榜单给娘子看:“娘子看看,里面可有你要找的人。”
  春杏手忙脚乱打开,一眼就看到胡凌云三个大字排在榜首,下面附着籍贯。
  “有,”春杏继续看,发现沈秀才也在榜上,喜道:“太有了。”
  雀儿见春杏心情不错,小声打趣道:“这循王府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下人,真不热闹,也没个闹洞房的。就把咱们撇这儿了。”
  春杏将榜单收好:“往后糟心事儿还多着呢。当心一句话说错,被郡王妃打杀了。前几日我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过来,你说要来,若是后悔了,别不好意思,随时告诉我。”
  雀儿吓得小脸煞白,逞强道:“娘子又唬我!”
  兰辞推开卧房的檀木雕花门,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雀儿站起来斟酒,放在茶盘里端上来:“请娘子和姑爷饮合卺酒。”
  兰辞走过去,坐在春杏旁边。
  两人各持木质酒杯,酒杯以红线相连,喝完半杯后,再交杯换盏而饮。
  没有却扇遮挡,春杏头一次离兰辞这么近。龙凤烛燃至一半,两人饮酒时,几乎额头相抵,忽明忽暗的光跳跃在他斜飞入鬓的剑眉上。
  春杏心跳得很快。
  饮完酒算是礼成了。
  雀儿服侍春杏拆了头面,又在屏风内换了身新婚的单衣,便退去耳房侯着了。
  这新婚的单衣十分古怪,外面是条单薄的绸缎长裙,里面的单裤却是开着的。
  春杏羞耻万分,不敢再回兰辞身边。
  教养嬷嬷的话在耳边嗡嗡响。
  她逃避似地坐到镜子前假装梳头,腿间凉嗖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正忐忑着,兰辞目光落在镜中,看她乌发落满肩头,犹豫万分的模样,突然开口:“听说你三更天便起来了,今晚早些歇下吧。”
  说罢,他便自己去一边脱了外衫,是个马上便要就寝的意思。
  春杏捏着梳子楞在原地。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春杏如获大赦,心里顿时轻松起来:“好。”
  兰辞回来时,她怕他反悔似得,已经迅速钻进被子。
  他觉得好笑:“一整天没正经用膳,饿吗?”
  春杏饭量很大,每餐能吃两三碗粳米饭,比祝府三个姨娘合起来都多。
  但教养嬷嬷同她说,望遍临安城,也没有哪家闺秀吃这样多的。原先在祝府分开用膳倒也无妨,进了循王府,还是收敛些好。
  故而她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面对兰辞这句客气话,她还是将被面拉到下巴上:“不饿。”
  不过她留了后手,饿不着自己。
  两人这便吹了烛火,一左一右躺下。好在这床大,躺在里面,免去碰手挨脚地尴尬。
  春杏闻到他身上有混合皂角味儿的清凛乌木香,她闭上眼偷偷吸了一大口。
  躺下有一会儿了,春杏默默地观察着新婚的夫君。
  她在等兰辞睡着。
  听杨娘子说,武官们睡眠都极好的。有的刚挨到枕头就打呼噜了。为此,杨娘子特意给她送了一对棉花做的软塞,用来堵耳朵的。
  原本因着兰辞样貌优越,春杏觉得他与寻常武夫不同,这玩意当是用不上的。
  今日被他拉进轿中,被他砂纸似的手心刮了一下,她暗暗觉得自己想多了。
  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呼噜声。
  兰辞的呼吸声很均匀,因为头一回睡一起,她摸不准对方是不是睡着了。
  又等了一会儿,兰辞的呼吸声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外面的宾客都已离席,只有三两仆役收拾庭院的杂音。
  春杏感觉越来越饿。
  她试着动了动,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起身,蹑手蹑脚跳下床。
  下了床,她没穿绣鞋,而是赤足踩在地上的织锦短绒毯上,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往靠窗的胡桃木斗柜挪过去。
  两人入洞房之前,春杏便提前叫雀儿,在斗柜上的瓜瓞绵绵摆件后面,藏好两枚油纸包着的荷花酥。
  她踩着春凳,灵巧地够到荷花酥,又快速跳下来。蹲在斗柜的拐角处,一手捏着果子往嘴里塞,一手接着落下的碎屑。
  黑暗中兰辞睁开眼,微微皱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