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尤其放在最外面一层的,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兰辞果然没有看多久,他将账本放回,提起另一件事:“对了马知府,夹带舆图之事,是否结案了?”
  马知府清了清嗓子,胸有成竹地开了口:“要说这件事,那还是要从新来的胡知县说起。”
  他巧舌如簧,既将事情原委论述清楚,又处处提及那位冒进抢功,年轻气盛的胡知县。
  说罢,他期待地看着兰大人。
  兰辞道:“这位胡知县,叫胡凌云吗?”
  马知府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是。”
  话音刚落,就见兰辞望着他:“听起来,这件事同他关系不大。”
  第56章 耐性
  这是要保胡凌云的意思?
  马知府想破脑袋也没想透,这个草根进士,是在何处同眼前这位年轻的高门贵子搭上关系的。
  一旁钱运使幸灾乐祸道:“我听着也关系不大啊!马知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又不是拉壮丁,还兴凑人头的?x”
  兰辞十分仁慈道:“马知府的考虑我明白,夹带舆图是为重罪,不过特殊时期,该惩处的从重惩处,不必扩大。”
  马知府连连点头,兰辞起身道:“我晚上还有事,恕不奉陪,两位大人也请自便。”
  两人送兰辞往外走,他一只脚踏出门槛,顿了顿,对钱运使扬了扬手里的镯子:“方才捡到一只镯子,同李将军春四月里送我的那只战利品很像。”
  他目光瞟过躲藏在随侍后面的樊郎,接着抬靴跨出去。
  钱运使一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将人扯出来,几步赶到兰辞身侧。对上樊郎惊恐的神色,他立刻变了脸,抬手便抽上去一耳光:“究竟怎么回事?”
  樊郎本就办佝偻着腰,被这一下的力道掀翻,跌坐地上,再抬头时,脸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
  他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
  兰辞却又扭过脸来做好人:“唉,钱运使稍安勿躁,何至于此呢。”
  他未曾低头,话却是对樊郎说的:“对了,你说是个漂亮阿姐借你的,那位阿姐可还在附近?”
  *
  内院中听得一群人往外走的脚步声。
  卫朝新小声道:“呵,等了那么久,就说这么几句就要走啦?”
  衙役习以为常:“大人物么,这已经算久的了。”
  杂乱的说话声中,忽然出现几声咒骂与哭喊。
  春杏心中惶然,看来转运使大人进展不利,也不晓得那位小郎君,还有没有机会打听胡凌云的事?
  她正发着呆,忽然听见几句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好耳熟。
  春杏心头一紧,好像是……
  脚步声越来越近,春杏放在脑袋两侧的手心都出汗了。
  只希望这群人赶快打道回府,也好放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卫母的小院儿。
  然而预料中逐渐远去的声音却停在门外,春杏还没来得及多想。
  砰地一声,门被从内院打开,两个戍卫推开门,便退到一边去。
  乌皮靴踩上内院低矮的门槛,熟悉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近在咫尺,兰辞扶着门,歪头端详着蜷缩在人群后面的胡春杏。
  他想她真是有本事,分分秒秒都能将他逼成疯子。譬如现在,他特别想立刻就把她揪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粗暴地扛回府邸,扔在床上。
  春杏用力闭上眼,把头埋得更深。
  她突然发现,即便是被人群挡住,她也如同开了天眼,能感觉到兰辞如有实物的目光,在外院窄窄的回廊间逡巡。
  卫朝新立刻就认出了他:“兰……兰大人?你怎么在,好巧啊!”
  兰辞站在原地,笑道:“是啊,卫大人。”
  马知府左右望望,惊喜道:“哎呀,卫大人与兰大人是旧识吗?”
  卫朝新道:“也不算,前几日在胡知县家蹭饭,赶巧兰大人也是去蹭饭的,就认得啦。”
  马知府一时接不上话:“蹭……”
  难怪他要保胡凌云!
  几个人这就聊起来了。兰辞对去胡家蹭饭一事欣然默认,甚至还夸奖了卫朝新几句,似乎是要将他举荐给某位大人。
  这轻松快活的气氛,让春杏产生了一丝幻想。说不定聊完了,就能把门关上,放她走了呢。
  还没想完,就听见卫朝新开心地转过身子,指着春杏道:“对了兰大人,春杏妹子也在。”
  春杏倒吸了口气,咬牙恨道:卫朝新!!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来,兰辞带着冷意的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胡春杏,回去了。”
  春杏终于无奈地缓缓抬头,挤出一个笑容来:“是兰大人啊。”
  兰辞慢慢走过来,他蹲下身,暗中将镯子塞回她手里,为她理了理鬓发和衣领,拉她起来,附耳沉声道:“早上怎么答应我的?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冰凉的触感让她心脏缩紧,刹那间,她设想出无数个镯子回到兰辞手上的可能性,每一个都足够她死在对方手里。
  好在眼前,除去她认得的马知府和身穿戎装的戍卫,还围了一大圈儿人。虽然各个身着便装,看不出官职,但最前面的七八个人,年纪都不小了,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一看就是在朝为官的。
  春杏知道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其中还有位位高权重的武官,定会有所收敛。
  她赶紧配合地站起来,冲卫朝新一笑:“那我有些事,和兰大人先走了,你同婶婶说一声,晚饭……就不必给我们留了。”
  人都散去,钱运使摸着下巴:“风流啊,夫人死了这才几日?”
  马知府道:“你听见方才他叫那小娘子什么吗?”
  钱运使咂摸道:“好像叫胡什么……哦!”
  原来胡凌云,有裙带关系。
  兰辞的住处在城西边,楚楚走得很慢,春杏被抓着缰绳的手臂牢牢禁锢在怀中,一路上他阴沉地抿唇,也不主动说话,她知道他是生气了。
  “镯子我不会给别人的,”她解释道:“那人不是要镯子,是要钱……”
  “胡春杏,”兰辞打断她:“我之前待你,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春杏身体一僵,这件事她太理亏了,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是很尊重这件战利品的,她委屈地不知道怎么辩解:“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兰辞道:“我知道,胡凌云被马知府扣下来,你和卫朝新人托人,托到转运司衙署来,又被人家养的小妾刁难,我说的没错吧。”
  春杏一时语塞,只能拍马屁:“兰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兰辞看不得她嬉皮笑脸,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模样,他心中怒意更甚。
  她就是活该,活该低三下四到处求人,活该无缘无故被拦在转运使司跪上半个时辰。
  他想到看见樊郎腕上,戴着他送给春杏的金镯子时,恨不得立刻将人的手腕砍了,又明白罪魁祸首其实是那个该死的胡春杏。等看到她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他又忍不住心疼。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以找我吗?”
  怎么可能没想过找他呢,春杏道:“你初来乍到,不想让你为难。”
  楚楚停下步子,在一处宅院角门停下。
  兰辞没给她留面子,自己先跳下马,又将她抱下来:“你不是怕我为难,你就是不想欠我人情。”
  子规跟上来,要牵走楚楚之前,又看了兰辞一眼。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很多次,兰辞公事总是避开她的,她跳下来要走。
  兰辞却没松手,对子规道:“说罢。”
  子规为难地看着他,还是开了口:“马知府遣人来说,他已经把胡知县放了,但是胡知县……不肯走,说要在建康府衙里面打地铺……”
  春杏惊讶地看着兰辞。
  胡凌云……已经被放了?
  他让马知府放的?
  兰辞冷笑,兄妹两没一个知道好歹的:“他随意。”
  春杏却道:“子规你等一下,我给胡知县写张条子,劳烦你带给他。”
  她将没用上的碳条翻出来,在白纸上刷刷写了几个字,先恭恭敬敬给兰辞过目。
  兰辞一看,纸条上只有一行凌乱的字迹:
  “胡凌云,别给脸不要脸!”
  春杏道:“大哥他误会了,还以为你会以此要挟我什么。也觉得以后,在你面前就不硬气了。”
  兰辞将字条交给子规,等人走了,他忽然问:“你觉得我不会?”
  春杏闭上嘴,紧张地看了他片刻,心里又想:还能怎么要挟呢,大不了就是与他一起回临安。
  难道他不帮胡凌云,她就有办法脱身了吗。
  她脸上变化,都被兰辞看在眼里,他自是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什么人,也不多做他想,将方才女使提进来的热水,倒在铜盆中。
  “他的确多虑了,”兰辞没有看她,将搁在桌上的镯子放进去清洗:“即便他不是你兄长,我也会卖个人情给他,我现在正缺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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