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们身份不匹配……”她道:“本就无法平等相处的。”
  “不会不匹配的,”兰辞理所当然道:“胡凌云将来是要行走门下的,我这个武官是高攀才对。”
  *
  春杏留在前院帮忙,天色黑了,审计院的小吏们熟练地挑灯夜战,x他们都是兰辞精挑细选的个中熟手。
  在一起用晚膳时,卫朝新道:“这兰大人,人真好,救了胡凌云,还给你给我,都安排了活儿干。咱们是生手,虽然补贴不多,但也是钱啊。对了,你们是怎么认得的?”
  春杏不想扯谎,又不想和这个大嘴巴说实话,就嗯嗯啊啊地想糊弄过去:“就,在临安的时候认得的啊。”
  卫朝新道:“哦,我知道了。”
  春杏面色镇定,心虚道:“你知道什么了?”
  卫朝新小声道:“兰大人喜欢你。我猜得对吧?”
  春杏拿账册打他:“错得离谱。”
  她说完自己也愣住,兰辞现在算是喜欢她吗?偏执和占有欲更多吧。
  硬要说,和她喜欢小猫差不多。
  原先喜欢他时,患得患失、如履薄冰,每一次相处都是甜蜜酸楚的。
  现在她畏惧他的喜怒无常,相处中得到的偏袒,也是建立在她“有了他的孩子”这重谎言之下。
  审计院这边带头的王大人,听见他们在说兰辞,感慨了一句:“听说常将军在矮山那边和犬戎人打起来了,兰主事要过去应战,咱们最好能在他回来前,找出症结所在。”
  春杏一愣:“你说兰什么?”
  王大人道:“兰……主事?”
  卫朝新心道,你们究竟熟不熟啊:“新任马军司主事兼沿江制置使……早上才宣读的委任状,他没和你说?”
  她回忆起上午宴席上,那群人唯唯诺诺的神色。又想到那晚,跪在转运使司衙署的外院,衙役说,那位贵人“马军司主事如今兼任沿江制置使和江东安抚使,是要在这里长留了”。
  太荒唐了,所以她磕头跪了半个时辰,跪的竟然是他?
  所以兰鹤林要留在这,他不走了。
  春杏被这消息惊得措手不及。
  真的没有人告诉她啊。
  如今他在此地有名正言顺的政治背书,年轻锐气、野心可鉴,且在四处收拢权力,手眼通天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她还有什么耍小聪明的空间?
  她呆愣许久才面对现实。
  她绝望地打算,等他一回来,就坦白真相。
  或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第60章 强留
  晨光熹微时,官驿快马从浦县北边的樵州出发,打算赶往浦县码头,再由水路南下临安。
  “樵州大捷——”
  “樵州大捷——!”
  县衙内胡凌云接到这个喜讯,一颗心落了地,便绕到后院去找母亲。
  他让平远带小妹出去玩,心平气和与母亲商量:“阿娘,刚才和剂医馆的周大夫来给小妹看过,说她基本已经痊愈,只消小心将养着。如今浦县城墙修好了,樵州也收复了,局面暂时稳定下来。我想收拾收拾,辞官了。”
  林娘子并没有多意外,那日她去见了春杏,就在想:女儿抉择艰难,或许是因为他们拖累。
  她只是问:“你可想好了?”
  胡凌云道:“想好了。我之前便留意过,我这样有过功名的,若是去了南方,做个教书先生,养活你们也是绰绰有余的。我想去泉州那边置座宅子,再盘间小铺子,那里海贸繁荣,让春杏在那里做个小生意,你们给她打打下手。”
  林娘子缓缓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杏儿会走吗?”
  “可是杏儿喜欢他,”林娘子还留有一丝幻想:“他也答应我,不让春杏做小,也不叫她做外室。”
  胡凌云冷笑:“就算是明媒正娶,也有的是委屈人的法子。当初在临安,正是春杏与他情浓时,她都选择与我们一同来。如今她只是为了我们委屈求全。“”
  林娘子眼眶一红:“好。凌云,你也要答应我,今后你无论如何,也不要觉得是春杏的错。”
  胡凌云宽慰母亲:“怎么会呢。我本就不是有官瘾的人,不过为了混口饭吃。如今只要我还留在官场,总归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兰鹤林提携我,就是牵制春杏。我们胡家不能卖女儿。”
  两人打定好主意,林娘子便开始收拾东西,胡凌云则去前院写请退文书。
  兰辞将樵州布防都安置好,便马不停蹄地准备渡江回建康。回去的路上,还特意去了一趟浦县,把春杏熟悉的周大夫带上了。
  兰辞惋惜道:“本来想捎着林娘子一道的,她说手头有事来不了。胡宝络如今病情如何?”
  周大夫道:“三娘子恢复的比我上一位病人快,到底是孩子,如今药已经可以停了。”
  兰辞打了胜仗,正是心情大好时,闻言便赏了周大夫金饼:“前段日子在前线救治伤员,也辛苦了。这几日您就和几位太医一起,来建康小住。”
  他轻声道:“不过这次过来,还请先给我夫人把把脉。”
  周大夫阅人无数,立刻就猜出是有喜:“愿兰大人得偿所愿。”
  兰辞低头一笑。
  船头靠岸,兰辞下船,从子规手里接过楚楚的缰绳,提着辔头借力,轻松翻身上马:“夫人在做什么?”
  子规道:“听女使说,审计院的活儿两日前完工,夫人也是累坏了,睡到现在还没起呢。”
  兰辞笑着埋怨道:“给她做个由头,还正当个事儿去做了。”
  他夹紧马肚子,一路狂奔回去。走到宅子附近,远远看见春杏身后跟着一群女使小厮,在路边走着,说着话,不时往前遥望。
  她大约是听到消息,来接他的。
  梳着简单的发髻,却温婉动人,这一幕像极了在临安,循王府里带着雀儿和小月出门的祝鸣漪。
  兰辞觉得眼眶湿润,下马牵行,装作不经意地迎上去。
  春杏本来睡得好好的,听见外面的女使议论,说子规天没亮就去外面接人。
  她便立刻精神了。
  她现在摸不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在她坦白之后,他是否会大发雷霆?
  她知道当初在她婚房里,他的克制便是来自这一场误解。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将两笔账一起清算。
  横竖她只有一条命,便是今日死了,这些日子也算是赚的。
  但是会不会牵连到林娘子和胡凌云?
  春杏胡乱想着,就望见远处长身玉立的兰辞牵着马走来。
  他似乎是没看见她,不知想到什么好事,嘴角含笑地望着街对面。
  春杏刚要冲他打招呼,就看见喧闹的街市中,不远处几排鳞次栉比的灰白色小楼间,一个男子肩背挺直地站在窗口。
  男子神色自然,与身边许多人一般无二,在看楼下台子上演的一出悬丝傀儡戏。
  但春杏莫名地想到了卖给她红果的卖货娘子,想到了小月和小满。
  她不敢多看,怕引起对方的注意,故而放慢脚步,等着兰辞向自己走来。
  就在两人越发接近的时候,春杏余光看见看台上男子一抬手。
  从她角度,即便不抬头,也能看得到一个黑色东西,向着兰辞后背的方向袭来。
  是袖箭!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春杏甚至来得及思考:
  她想若是她替他挨了这一箭,他是不是就会出于愧疚,放过她了?
  这么小的袖箭,应该也不致命吧?
  顾不及多想,她几步奔上去,想要推开对方,勇猛的接下这一箭。
  一双手掌碰到对方坚硬如铁的肌肉,春杏一直认为自己力气是很大的,没想到使出了全力,兰辞不仅纹丝不动,甚至还因为误会她在投怀送抱,转了一圈,红着脸稳稳将她揽在怀中。
  刺耳的哨声,穿破空气。
  等她反应过来,兰辞已经单手抱起她,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只堪堪向她扎来的短箭。
  血沫和碎肉从他掌心飞溅,细密的血线喷射出来,湿热的液体溅了春杏满脸。
  子规带着大群侍从赶过来了。
  肇事者被拉出来时已经服毒,微张的口中溢出黑色的液体,脖子和手脚都扭曲着断裂,看上去十分可怖。
  春杏还维持着搂着兰辞脖子的姿势,活人惨死的一幕,给了她巨大的冲击。
  人群围上来,兰辞确认过箭刃上无毒,便丢掉短箭,他抱住春杏的胳膊甚至没有一点打颤,面无表情道:“我没事,先回去。”
  他匆匆绕过宅子的游廊进门,周大夫和他从京中带回的几名御医军医们跟在后面。
  “兰世子,您的手需要先处理一下!”
  春杏低头去看,粘稠的血顺着他受伤的右手淌了一路,整个手掌血肉模糊,她惊呼:“鹤林,停下来让大夫看看。”
  兰辞仿佛身上被牵了一根丝线,闻言才停下步子,在游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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