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春杏脚步一顿。
  这里面……
  放满了她在临安时的用度,除了大件不好移动的家私,坐榻小凳,妆奁、屏风都是原样,甚至连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她心中震动,却没有说话。
  兰辞也没有说什么,他似乎习惯了,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将柜子打开,从春杏穿过的一排衣裳下面,摸索出个箱笼,提出来放在她面前。
  房内充斥着熟悉的气味。
  春杏看见那只箱笼,总算安心了,小跑过去,逃避一般地提起来,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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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解恨
  空旷安静的室内,自外而入的光线将春杏的身影拉的很长。
  兰辞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一张玫瑰椅上,转动着左手的玉扳指,他没有抬头。
  “我打开翻看过,可能还把东西拿出来过,”他在她身后,神色晦暗:“你检查一下,有没有漏的。”
  “不用了。”他还能偷她东西不成。
  “这么急不可耐?”他似乎还有闲心与她开玩笑。
  春杏也觉出自己逃跑的吃相难看,念着刚才几句话把他气得吐血,她提着箱笼,在原地停下步子:“……也没有。”
  她觉得,他应该是有话要说。
  也不差这一刻,索性听完。
  果然,兰辞垂着眼开了口:“你走前,来循王府找我时,我察觉到了。”
  春杏看着他。
  他说的应该是,祝知微给他三皇子幕僚书信的时候。
  这件事上回就解释过了,春杏大度地表示理解:“我知道,你们在办正事。所以我也没打扰你们。”
  “除了信,她还给了我一张纸,”兰辞神色疏离:“上面记录多种卜算方法,都推演出你怀孕后,是怎么被我父母强迫打掉孩子,落下病根,并且……在几个月内因产褥症死去的所有细节和时间。”
  这也太荒谬了,春杏放下箱笼,朝他走了几步,她想骂祝知微几句,又觉得兰辞更可笑:“所以,你相信了?因为她曾经准确预测过其他人的死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那些信件?”
  兰辞默然片刻,摇头:“她应该是没有所谓卜卦神力的。当时我试探了,她的确可以非常准确预知近期未来的事,但是,仅止于五年后的春天。过了春天,她的预测明显有失偏颇,带着极强的个人倾向。”
  他说的较为含蓄。譬如祝知微说,她会辅佐兰辞荣登大宝,并终将成为他的皇后。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
  春杏承认,她被这个说法吸引了:“为什么会这样?”
  兰辞侧目看她,淡淡道:“我猜那是因为,她没活过那个时候。”
  春杏结巴了:“什么意思?”
  “倘若真的有前世,或者有另一个有我们所有人的世界。她曾经度过与现在大体相似的岁月,并且将那一生的记忆都带来了。所以她所谓卜卦的能力,实际只是她身边发生过的事。那两个暴毙的臣子是,萧家的老太太遭遇的意外是,你的……”
  他克制地闭了闭眼,继续说下去:“你的死也是。”
  这下春杏听懂了:“所以在她的前世里,我真的有过你的孩子,并且一尸两命。不过很不幸,她后来也死了。”
  她暗暗想,有这本事,去泉州海市屯点货,岂不是能大赚一笔。何苦与赵悯、兰鹤林这些生性阴毒、聪明绝顶的人,玩什么与虎谋皮。现在被看透,成了一块被提防的踏脚石,将来恐怕也不能善终。
  “对。不过对你的事,我不敢掉以轻心。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破谶,还是在那个日子,对外宣告了你的死讯。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害怕。”
  担心你害怕,然后离开我。
  现在你既然打算离开我了,又何必让这件事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
  竟然是这样。
  所以他刚才对于春杏提起,诸多人想要害死孩子的事,才反应那么大,因为那在兰辞看来,是真的发生过……她控制自己不要细想下去,不能生出太多怜悯。
  她自问祝知微比她聪明比她厉害,都不能在这群人手里讨到好。她再与这些人纠缠,除了被兰辞当做一个玩物吃干抹净,不会有其他的结果了。
  “祝鸣漪,我还有个问题,”他看见她提起箱笼,又打算走了,仿佛在她临走前无意提及:“你之前表现得对我有意,是我误会了吗?”
  春杏郑重道:“有过,鹤林,我喜欢过你的。喜欢你的时候,连委曲求全都甘之如饴。但前提是,我以为我在报恩。”
  即便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卑微的,那时候她也可以安慰自己,报恩本来就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对恩人,谈何卑微?
  “但我喜欢的人,大概是我想象出来的你,”春杏低下头:“所以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错。对不起,好像也间接玩弄了你的感情。”
  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颌骨,兰辞看她:“你想象的我,是什么样呢?”
  春杏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都有些暗了,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普度众生,受尽苦难却坚持心中的正义,是我心中的救世主。”
  兰辞干笑了几声,他恍然发现,春杏说的这个人,也许真的曾经是他理想中的自己。
  不过这个理想,已经消失太久了。
  十几年前的汉江水战,一队沙船在港湾遭遇突袭。船底被凿穿,水不断涌上来,手执火药的小船靠上来,弯刀寒光四射,收割着无数年轻的生命。
  溃散中江面被血染红,耳边精疲力竭地士兵嘶吼着,震耳欲聋地在水中争夺着最后一丝生机,早已分不清敌我。
  他在一片混沌中拔出短刀,求生的本能超出一切,透骨寒冷的江水浮沉中,他只记得自己凭着本能手起刀落,杀得双眼血红。
  等回过神,一双粗糙的双手自上而下向他伸过来。他握住了,以为自己抓住了生机,那是邱将军的手。
  可第二日缓过劲来,他在清理战场时捞出的尸体中,看见与他并肩作战的一个少年,颈间插着他的匕首。
  他不断呕吐,难以进食,恨不能把命赔给对方。邱将军像看见什么好笑的事,安慰这个天真的勋贵子弟:“这是常有的事,你不是故意的。只要最后能赢,他就没白死。”
  后来有把刀插在邱将军的脖中,他也只是眼睁睁看着。
  无数类似的场景,血腥而麻木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时。
  他听见春杏颤抖的声音。
  箱笼落在地上,门窗不知何时被阖上,春杏用力将最左侧厢房的小门推开一条缝,发现是被从外面锁上的。
  门缝里可以看见,这栋宅子里里外外,都是兰辞从京畿带来的禁军,光在后院待命的就有十几人。
  她回头看着三间屋子之外,他静坐的身影,很轻地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了许多,风摇树影,山雨欲来。
  她听见他起身,脚步沉重地站起来,靴底踏地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内回响,他喃喃自语,恍若无辜:“对不起,我来帮你。”
  他古怪的状态让春杏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一边难受地眼泪直掉,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试着去推其他的门窗,发现有的窗子,甚至早就被用木条定死。
  这是什么意思,兰x辞不想让她走?
  不让她走,还似乎很大度,假惺惺地一口一个“你走吧”?
  她的后背抵着门,退无可退,看着他一步步靠得更近。兰辞顶着那张冷漠而俊美的脸,神色疏离,歪着头,目光穿过春杏似乎在看外面:“下雨了,淋湿了会生病,明天雨停了再走吧。”
  春杏快要奔溃了:“鹤林,求求你……”
  他咬住了后槽牙,避开她可怜兮兮的目光,抬臂去推门,确认锁上后,不紧不慢的在衣襟里摸出一把钥匙。
  春杏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急切的想要去抢勾在他指尖的钥匙。
  她的手腕却被兰辞握住,钥匙掉在地上,叮当一声,落在两人脚边。
  偏头看着落在地上的钥匙,她咽了咽喉咙,不敢去捡。
  她意识到,他真的打算将她软禁此地。
  刚才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他压抑而癫狂的状态,是他不想面对,是拖延,也是试探她。
  她失望至极,强迫自己软着声音央求他:“鹤林,你不太对劲,先冷静下来,好么?”
  兰辞将她的手腕压在身后的雕花门框上,粗重的呼吸扑在她耳边:“我冷静下来,然后呢?是不是我就该像你喜欢的那种正人君子一样,大度地送你回去?”
  春杏愣了愣:“鹤林,留着我有什么意义呢。为了惩罚我抛弃你,还是享受我仰慕你的感觉?如果是后者,我已经给不了你了。”
  兰辞目光沉冷。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么睚眦必报的小人。或者有个女人来倒贴,他就饥不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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