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是我。”身后的男人声线冰冷,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颤抖。
  “杏娘,”兰辞喃喃地,又叫了一声:“杏娘。”
  第74章 赌约
  春杏闭上眼。
  后院漆黑的巷子,如同一张幽暗的嘴,将身边所有景象都吞噬。
  世界上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围墙外守卫士兵的逡巡,巷子里后院卧房的油灯,似乎都远去了。
  只剩下耳边沉重的呼吸声。
  她胸口起伏。
  骗了他,给他下药,眼看他自.残也没有表现出半分心软,又出现在他死对头的身边。
  在他心里,她简直十恶不赦。
  他会不会掐死她,她不敢深想。
  然而等待她的,是收紧的手臂,兰辞低下头,将脸埋进她颈窝,用力吸了一口气。
  还不如掐死她算了。
  春杏不安地挣动。
  “别动,”兰辞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就一会儿行吗。”
  春杏无奈地软下身子,她也动不了啊。
  兰辞又用力吸了两口气,才将她松开。
  春杏扭过头,漆黑的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但她想象的出来,他现在一定面色冷漠,眼尾却发红。
  “你不该来的,这里人人都想杀你,”春杏推开他:“也不要再想着把我关起来。那只会让我讨厌你。”
  这句话大概说得伤人了,兰辞有些难堪地回道:“别误会,不是因为你来的。我有别的事。”
  这之后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再开口便转开了话头:“辛铎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离他远点。”
  春杏想同他解释他和辛平远的关系,又怕他多想,便狠下心,只是道:“多谢提醒。”
  见她要走,兰辞站在原地,掏出什么来,放在面前的石凳上。
  他像是怕吓到她,声音很轻地道:“我带了点心,吃吧。”
  东西放下来,他甚至退后了几步。
  春杏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一个油纸包着几块点心,下面压着一叠纸。
  她整个晚上都在躲着辛铎,的确没有吃东西。
  春杏心里软和下来,点心带着奶香,她囫囵咽下一个:“谢了。”
  将剩下的点心和那叠纸包好,她攀着墙头打算翻到后院去睡觉,身后的男人忽然又开了口。
  “献降的三县,都要还回去了。”
  春杏手上动作一顿:“为什么?”
  兰辞道:“官家只想划淮而治。”
  她慢慢垂下手,两个人一时无言,许久她才又问:“还回去,会怎么样?”
  兰辞沉默了很久,寻了个含蓄的说法:“他们会杀很多人。官员,士兵,平民。”
  来了北边,春杏才知道许多事。
  这三县,除了少量的犬戎驻兵,几乎都是南人,他们说着与春杏和兰辞一样的官话,每年都有大量汉儿难逃,所有人都热切盼着回归故土。
  春杏热了眼眶。
  兰辞当然可以不还三县。但拥兵边疆,违逆圣旨——视同谋逆。
  与当年的场景如出一辙。邱将军就是犹豫了几日,被一令召回。从此天人永隔。
  如今同样的困境,还是摆在他的义子面前。
  春杏知道他和那时候的邱将军一样,没得选择。她甚至能想象,赵悯是故意这么安排,生生为他按上骂名,才能安心坐稳龙椅。
  兰辞站在原地,这次没有追上来。
  “对不起,杏娘,又让你失望了。”
  他低下头。
  “我救不了任何人。”
  春杏躲在后院的柴房里,打算将就一晚。
  小胡女听见响动,捧着一盏油灯,推开柴房的门,过来陪她。
  她给春杏带了松软的稻草、毯子和热x水,很担心她,她比划着:“辛大人,抓你,为什么?”
  春杏安慰她:“我们在玩儿,没事。”
  她把纸包打开:“饿吗?吃。”
  小胡女闻闻香味,惊喜地指给春杏看,意思是这点心很漂亮。
  春杏看着晃动火苗下的点心,压碎了一点点边角,的确很漂亮,她有些出神。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兰辞带来的点心是荷花酥。
  她塞了一个进嘴,鼓着腮帮子,迎着烛火,看兰辞留下的那叠纸。
  小胡女也过来看了看,但她不识字。吃了两个荷花酥,打了个哈欠躺下了。
  春杏一直看到深夜。
  这是一份誊抄的讼狱卷宗。
  卷宗上记录了一场高门血案的来龙去脉。十几年前,郡王妾室小钱氏,将正妻灵溪郡主下毒害死,对外宣告郡主生性娇弱,抑郁而终。
  十几年后,小钱氏登堂入室,以主母身份给儿媳祝鸣漪下堕胎药,害死将军府长女、功臣之后,如今证据确凿,锒铛入狱。
  兰辞为了避谶,伪造了她的死亡。并利用这场假死,除掉了害死他母亲的继母。
  在此之前,他已经先后将华亭钱氏,在地方任职的几名封疆大吏除掉。有一位春杏还见过,就是曾任江东转运使的钱大人。
  原来从他在临安放走她,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中。
  她裹着披风,心情复杂。
  郡王妃的确下过药害她,兰辞并没有伪造证据。她知道这是他在替她报仇,但她又因为祝鸣漪从生到死都被算计进去,而觉得膈应。
  她和兰鹤林之间,总归是隔着一些互相不能理解的东西。
  *
  天刚亮,春杏还在梦中,小胡女紧张地推醒春杏:“辛大人!”
  春杏赶紧爬起来翻窗户。
  辛铎守在后窗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吹了个呼哨:“走,今儿带你出去玩。”
  春杏一只脚还踩着窗棱,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辛铎冷笑:“你不会觉得,昨天是我抓不住你吧。有人找我,懒得管你罢了。”
  春杏退回柴房,在窗户缝里看他:“走……去哪?”
  辛铎见她又要跑,跳下马啧了一声,顶开窗户拉她胳膊:“今天我要去校场,把你一个人放在酒楼,你跑没了怎么办?”
  春杏听胡凌云说过,和谈的时候,主场方为了展示军威,会在营地校场,设置一些展示武力的游戏,譬如对射、相扑、搏击、赛马之类的。
  兰辞也会去吗?春杏一走神,被辛铎拖出来。
  他扯着春杏手腕,将她绑起来,软绳勾在自己手中,扯着她往前走。
  春杏踹了他一脚,怒目而视道:“我还没吃饭,也没换衣裳,饿死了。”
  辛铎牵着她,对她这身打扮很满意,他翻身上了门外的马,凶神恶煞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娇小姐,还要老子伺候你餐饭?你现在就是我养的一条狗,听懂了吗?”
  春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辛铎习惯性地夹住马肚子,马往前跑了几步,她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
  周围传来一阵笑声,夹杂着犬戎语的戏谑,几个胡服汉人见他马上牵着一个胡姬,都调笑道:“辛大人,哪儿来的小娘子?”
  春杏摔得满面尘土,爬起来跟上去。
  辛铎见她不说话,勒住缰绳,慢慢踱步:“上来吧,走到什么时候。”
  春杏不理他,他便从腰间摸了一小袋肉干,弯下腰,在她眼前晃悠:“想吃吗?饿了就上来。”
  肉干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春杏鼻子吸了吸,还是拒绝了:“不吃嗟来之食。”
  辛铎不再啰嗦,捞着她的腰带她上马,又将肉干塞进她嘴里。
  春杏嚼着肉干:“就算我告诉你,平远在哪儿。你去找到他,他不愿意回来,你又怎么办呢?”
  辛铎道:“那就将你全家都接来,你不是说他喜欢你家人吗?就让他们在这里陪他好了,到时候,咱们也要好好相处。劳烦杏娘,叫我一声阿兄。”
  他笑嘻嘻地:“至于你说的,我这里不安全。我昨晚想了一夜,可能是不太安全。不过要是我真的死了,还管这许多?一家人死一块,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春杏冷漠地看着他,觉得兰辞的评价很对:“你这个疯子。”
  辛铎听到这个评价,不仅不恼,还得意洋洋地扬鞭打马:“谬赞。”
  两个人穿过犬戎军营,到达校场时,汉人使臣们已经到了。
  辛铎来得算晚的,他把春杏和马匹一起拴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第一场余兴节目搏击,已经打了两场。
  前两场是周国与犬戎士兵赤手空拳的打斗,辛铎生性好斗,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他笑着跑过去,跳到比武场内:“这一场我来,不知周国何人应战。”
  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我来。”
  辛铎一看,乐了:“这不是小杨大人吗?你还小,我不欺负人啊。”
  进士出身的文官,还会打架?
  搏击也要有来有回,才有观赏价值。
  兰辞莞尔一笑:“谁欺负谁,可不一定。辛将军,你略老在下几岁,体力可不要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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