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谢澄望着她,只笑不语。只要还剩一口气,归元丹就能救回来,但谢家再家大业大,也不可能把极品丹药当糖丸吃。出门前他把仅剩的一枚归元丹给了南星,没成想兜兜转转,她还是给他用了。
  哎,她是不是对他太好了?
  南星自动忽略谢澄愈发滚烫的目光,手撑着脖子做拉伸。就在这时,周围的声音如同逐渐涨潮的海水,涌入她的耳中。
  原本死寂的华州城,开始重现生机。
  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冬眠苏醒的虫豸,谨慎地探知着外界。
  一扇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缝隙。紧接着,是第二扇,第三扇……藏匿于地窖、蜷缩在残屋角落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试探着踏出庇护之所。
  悦仙祠的门也从内被缓缓拉开。
  他们脸上蒙着灰烬,眼中残留着未散的恐惧,呆滞地望向不再被苍火染灰的天空,望向满目疮痍却终于归于平静的城池。
  危机真的过去了。
  死里逃生的茫然最先浮现,随即,低低的啜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迅速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情绪。呜咽、哽咽、劫后余生的嚎啕,交织成一片。
  这悲声并未持续太久。
  不知是谁第一个屈膝。如同风吹麦浪,一片接着一片,残存的百姓们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跪伏下来。
  起初是杂乱的低泣与感激的喃喃自语。渐渐地,零散的声音开始汇聚,寻找着共同的依托。
  “天生地育,日运月行……”
  “长养万物,生生不息……”
  齐颂《长生经》,是华州子民的最高敬意,谨以此经,祝君长生。
  谢澄微微侧首,靠近南星耳畔,气息拂过:“早年犯错被罚跪祠堂,我也曾抄过此经。你猜,我最喜其中哪一句?”
  南星目不斜视,轻声应道:“不自生,故长生。”
  把自身置之度外,反而能地久天长,得证长生。
  此言不虚。欲得长生,便需突破至高境界;欲要突破,便需不畏死——可不就是越近乎“找死”,越能触摸长生么?
  “你也读过此经?”
  “刚听他们念了一遍,只记住了这句。”
  “……”
  满城幸存的百姓,乌压压地环绕着他们跪伏而下,再厚的脸皮也经受不住这般场面。南星只觉得耳根发热,几乎想当场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去。
  虔诚的声浪无形无质,却引动了某种玄妙的力量。磅礴的、纯粹的信仰之力,自每一个叩首的百姓身上升腾而起,如同万千萤火,汇向悦仙x祠,涌向气息最为微弱、却处在漩涡中心的南星。
  供奉于悦仙祠正殿,那盏沉寂已久的古灯,无人催动,却自顾自地,漾开了一轮柔和的光晕。
  千愿灯自神坛缓缓悬浮而起,古朴灯身上,仿佛有无数生灵的祈愿在生灭流转。它化作一道温润的流光,越过残垣,无视距离,在所有或震惊、或敬畏、或茫然的目光中,径直来到南星身前。
  光华内敛,灯芯处,一点萤火悄然点亮。
  听着这满城的祝祷,南星忽然觉得有些迷茫。她下意识抚向自己仍在剧痛的眉心——那里沉睡着一个以毁灭信仰为乐的神。
  混沌许给她的成神之道,大概就是继承祂的衣钵,做一个玩弄人心的恶神。换做前世的她,说不准真愿意。混沌要怪,就怪自己生不逢时吧。
  严鸣说他和羲黎选错了路,人永远无法战胜神,他们注定一败涂地。
  那么,如果她也能成神,她也能修得“大圆满”,将来也会有一群人,追随她、信仰她,将她的“道”奉为圭臬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个流星,短暂却极其耀眼。近乎狂妄,却挥之不去。
  就在她心绪翻涌之际,千愿灯化作流光,来到了她的身前。
  南星眨眨眼。
  她此时才发现,千愿灯的灯芯,不是烛火和夜萤,而是一颗明黄色的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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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会有的[摸头]
  最近发文时间没做到很规律hhh,忍不住想发。
  第88章 旧账清算故人重提
  南星心头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预感。
  不好,不坏。如同走在路上,一个精心包裹的礼物从天而降,稳稳砸进怀里。多么幸运,可她偏偏是那种会反复思量“它图我什么”的人。
  这样的人,注定很难快乐。
  因此,即便清晰地感应到了那超品神器的召唤,她心中也无半分松快。那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一种血脉相连、神魂相系的紧密联系,在她与那盏悄然浮现的古灯之间无声建立。
  神器千愿灯,于万众信仰汇聚之时,择主而归。
  一股温和却浩瀚无边的力量波动,以华州城为中心,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无息扩散至九州每一个角落。那是神器的气息,是千愿灯彻底苏醒,并择定主人的无上宣告。
  无数神识、目光,瞬间跨越千山万水,纷至沓来。
  顺理成章地,千愿灯中心那点温暖如晨曦的萤火飞出,亲昵地贴上她的脸颊。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把将其攥住,提到眼前仔细打量。
  光晕中心,是如凝结的星辰般明亮的黄色,内里镌刻着古老的铭文:太虚月华。想来,这便是第二颗混沌珠的名讳了。
  千愿灯燃众生念,太虚月照一梦间。
  南星最喜欢红色,因为那是愿望的颜色。愿望饱含信仰,而信仰,是足以创造神明的力量,可谓世间至强。因此,这太虚月华亦是五颗混沌珠中最为特殊的一颗,它的强大不在于摧枯拉朽的杀伤,而在于其本身代表的——无限可能。
  它象征着奇迹。
  只有混沌能让五颗混沌珠和平共处。除非奇迹发生。
  太虚月华绕着她飞了两圈,似乎有些不甘心地在她眉心处啄了啄,仿佛想将沉睡其中的女娲石心撞出来,终究未能如愿。它只好妥协,化作一道温顺的流光,没入南星眉心,留下一枚小小的明黄花瓣印记,与原本那抹冰蓝静静相对。
  不知为何,相比女娲石心,太虚月华对她格外亲近。
  浩瀚的愿力如同最温柔的海洋,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与受创的神魂,剧痛竟在飞速消弭。
  她居然在一颗珠子上察觉到了委屈的情绪?
  光华渐敛,异象缓缓平息。
  但九州各处,因这突如其来的神器认主而掀起的暗流与风暴,却才刚刚开始。
  整个大陆,所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存在,无论人族、妖族,无论在闭关、在厮杀、在沉眠,心头皆是不约而同地一震!
  不算遥远的瀛洲上空,沈去浊和皇甫肃正在优化天外天的结界,忽而同时噤声,默契地陷入沉默,“又是她?这怎么可能……”
  寒州风雪呜咽,一座古老的神庙悄无声息地浮现,等檐角落满霜雪,又再度消失。神庙之中的破碎石像,终于睁开那只独眼,不同于以往的漠然,瞧上去竟有些愠怒。
  周围,跪伏的百姓们依旧沉浸在震撼与虔诚之中,诵经之声愈发宏大。
  沈酣棠自是为她开心的,吴涯则蹙着眉。谢澄低头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她苍白却仿佛被一层无形光辉笼罩的侧脸,复杂难言。
  南星微微吸了口气,无人得见的嘴角,极轻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拥有奇迹么?
  也好。
  暮色四合,州主府内一处僻静水隅。
  南星独自坐在一方冰凉青石上,指尖捻着细长柳条,百无聊赖地垂入脚边蜿蜒溪流。
  这华州州主府倒是别具匠心,引活水成溪,穿廊过院。她所在的这处角落,水流清浅,可见底部圆润卵石与几尾悠游不怕人的锦鲤。
  空气里弥漫着清润潮湿的气味,源自溪边丛生的水生植物,她能辨别其形其态,却叫不出名字。
  他们是被高喻冬邀请回府做客的。华州州主忙于赈灾与水利,收到消息后正快马加鞭赶回,抵达恐怕已是半夜。一行人便先在客房安顿下来。
  听来悠闲,却也折腾了大半天。
  得益于那张追踪咒,吴涯很快寻到了召阳的踪迹。召阳浑身挂彩,显然是与寒石有过一场恶斗,可盘问起寒石下落时,他却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南星本想动用些非常手段,却被沈酣棠、谢澄乃至吴涯三人同时制止。
  沈酣棠和谢澄是担忧她动用禁咒反噬自身,而吴涯的态度却有些奇怪。
  最终,南星选择了暂时放手。因为吴涯说——
  “他是我朋友,交给我吧。”
  言语间,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恳求。连沈酣棠都未曾见过大师兄露出过那般神情,说痛苦太重,说厌恶又太偏,那是一种挣扎在过往与当下之间的疲惫。
  大师兄第一次求人,该给个面子。于是她便默然离开,漫无目的地乱逛,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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