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这片被称作“杀戮之地”的极北境域,从来无人能够全身而退。如今却有人斩尽拦路妖兽,踏过尸山血海,跋涉千里横穿北境,轩辕剑上妖兽的血迹还未干涸,隔着风霜雨雪,谢澄抬眸望来。
  南星抬手在海面上冻出一道冰桥,以便谢澄一路畅通无阻,堂而皇之踏足月崖。
  他先是看到了灿若朝阳的银杏,而后看到了满树金叶后姿态倨傲的南星。
  谢澄还记得第一次在天外天见到南星时,太湖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所有少年人都目露向往,唯有她神色淡漠,对这世间一切美好惟余厌倦。
  当时的南星像根回光返照的x朽木,勉强开出朵伪装得生机勃勃的花,实则根基已腐。
  谢澄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她的腰间挂着他的玉佩。这才知道原来冥河之上,她不是炫技,而是真的视生死为游戏。
  但如今,她明媚耀眼,性格底色被全然激发,仿佛什么也拦不住她的脚步。她舍弃了腐朽的过去,因此枯木逢春。
  谢澄在此刻释怀了五年的分别。
  “我的信呢?”南星理所当然地伸手讨要。
  谢澄舀了捧雪,洗净轩辕剑上的血迹,将剑背在身后道:“忘带了。”
  南星像只灵动的鸾鸟,自桂璧峰一跃而下,轻盈落到雪地上。
  “没带?空手上门,你也真好意思。瀛洲离这里也不远,回去取。”她任性道。
  谢澄还真就原路返回。
  南星最怕他这副不声不响、言听计从的样子,似乎就算她让他去死,他也会照办。
  “我不想听了。”她将人拦住。
  谢澄无声勾唇,转过身来:“我还记得,不用信也可以读。”
  他就这样住进了南星的房间。
  南星也很郁闷,她让谢澄随意挑间屋子住,反正他又不能在月崖逗留太久,仙门离不开他,谁成想——
  谢澄问:“随便挑?”
  作为月崖之主,南星大手一挥道:“当然。”
  谁成想,在无数砌红堆绿的楼阁中,他偏偏选中了南星的房间。
  见南星面露难色,谢澄轻笑:“月主舍不得?”
  “怎么可能,一间屋子而已。”承诺已给,南星不好反悔,只是问:“你为什么选这间?怕跟我的人合不来?”
  谢澄一道剑气荡出,卷起满地银杏,如振翅欲飞的金蝶环绕在二人周身,他想了想说:“这间屋子很有趣。”
  “有趣?”南星环视平平无奇的小屋。
  谢澄:“听说月崖只有冬夏两季,那这棵银杏就是月崖唯一的秋色。”
  南星心道如此一想的确有趣,就听他又道:“最重要的是,这株银杏很眼熟,一看便是南边移栽来的洞庭皇。我曾在芝兰坊种过一颗,后来丢了,倒和这株很……”
  “一点都不像!”南星气急败坏道,“树都长一个样,你别乱猜。”
  “……”
  谢澄本来没想乱猜的。
  他无奈一笑。
  来月崖的事情谢澄只告诉了崔白鹤。
  临走前崔白鹤怒其不争,说月崖是南星的地盘,他这种行为跟洗干净送上门没区别。
  其实崔白鹤的意思是:洗干净脖子任人宰割,但谢澄显然有所误解。
  所以当他在南星的房中沐浴更衣后,南星却要搬去跟沈酣棠一起住时,谢澄在心里将崔白鹤贬得一文不值。
  第129章 送给她的轩辕剑
  北斗中人对仙门或多或少存着偏见。
  他们大多是不肯拜入仙门、一直遭正统排挤的散修。这些人自不必说,其余的,如舟岱这般未觉醒灵根前被捡回来的,也都因南星的遭遇对仙门难有好感。
  所以大家对谢澄这个仙门仙君,大多是戒备提防的态度,没有好脸色,生怕他对南星不利。
  但谢澄最终还是在雪屋住了下来,他的日子过得极静,与月崖上下的张扬格格不入。北斗众人虽对他横眉冷对,但南星发了话,倒也无人真去寻衅。
  不速之客的到来使月崖陷入诡异的沉默,这沉默里,混杂着浓重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说的惊悚。
  那位传闻中与月主势同水火的谢仙君,如今不仅登堂入室,更是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月主那间位于桂璧峰北的雪屋。而他们的月主竟也默许了这种鸠占鹊巢的行径,自己搬去了南面夏日繁花深处的客舍。
  更让北斗众人头皮发麻的是,每日天不亮,月崖上养的鸡都没打鸣,那位清冷矜贵的仙君就已翻过桂璧峰,无视一路上打量的目光,神色自若地出现在客舍门外,用千奇百怪的理由接近月主。
  “今日桂璧峰北的雪景极佳,想登顶看看,但不认识路。”
  “上次读给你的信漏了几句,重读一次。”
  “屋后那棵银杏,似乎生虫了。”
  “……”
  而他们说一不二的月主,每每在短暂的蹙眉或一声冷哼之后,竟真的会随着他离开。这一去,往往便是一整天。
  屋门紧闭,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屋里做什么。
  “这比仙门打进来还吓人。”明野搓着胳膊,看着又一次被骗去雪屋的南星背影,小声嘀咕:“老大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那谢仙君给她下蛊了?”
  召阳抱着臂,远远望着那扇再次闭拢的木门,和谢澄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神情复杂。
  “几年过去,仙门还是只会用这招。”
  明野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二把手吓了一大跳,“召阳哥,哪一招?他难道要暗算老大?!”
  一旁的舟岱的反应尤为激烈,他见识过谢澄的实力与手腕,说:“谢澄城府深沉,又对老大怀恨在心,当杀之,绝后患。”
  “他对南星怀恨在心?”召阳对此,唯有送上一声嗤笑。
  怀恨在心倒是没有,另有企图是实打实。
  陆陆续续不少北斗中人围拢过来,就听召阳语气懒洋洋,又道:“还能是什么招数,南星软硬不吃,只能用美人计咯。”
  “……”
  至此,北斗中人才隐隐反应过来,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仙君不是来寻仇,而是来讨债的。
  “什么债,讨谁的债?”明野将脑袋凑进人堆。
  正在用谢澄开赌局的花榴笑得意味深长:“笨呐你,当然是情债啊!”
  舟岱不乐意旁人如此揣度南星,拧眉道:“私情易惑,大业为重,老大自有分寸。”
  听完舟岱的话,召阳若有所思。
  次日,谢澄去寻南星,推开门却发现是召阳,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动静之大,让不少人以为有敌袭,惊动了南星。就因为南星先关心召阳的伤势,谢澄收起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澄走后,南星立在原地,面上看不出喜怒。她目光转向召阳,平静道:“你故意的。”
  召阳迎上她的视线,坦然承认:“是啊。我就是让他看清自己的位置,这里是月崖,不是瀛洲,仙门能给他特权,北斗却容不下他。”
  南星的神色冷下来:“他是我的客人。”
  召阳:“再待下去,或许就不是了。”
  南星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月崖的气氛愈发凝滞。南星照常处理事务,神色如常,只是周身的气压低得让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召阳来道歉,她“嗯”了一声,让他忙自己的事情去。南星再没踏足过桂璧峰北的雪屋,却也未曾命人收拾谢澄留下的任何东西。
  直到第五日,谢澄依旧没有音讯,她站在桂璧峰顶,望着结界外翻涌的海浪,一个闪身回了南海王廷。
  白泽零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跟爱女叙旧,就见她东闻闻西嗅嗅,问他有没有见过谢澄。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连饭都不肯留下吃,转身走了。
  没被什么大妖抓走,那就是谢澄自己不想回来。真是……惯得他。
  就在南星决心杀去瀛洲把人绑回来时,谢澄却自己回来了。
  见到海面上御剑悬停的男人,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桂璧峰北的雪下得密了些,谢澄穿过结界,沉默着,捧出满匣品质上乘的鲛人泪递给她。
  “你消失几天,就是去找这东西?”南星声音里压着怒火,“我要什么宝贝没有?我以为你......”
  她突然收声,别过脸去。
  比失去更可怕的是得而复失,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人不声不响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
  谢澄长睫微颤,落雪簌簌,“赔礼。”
  “我要的是赔礼吗?”南星不由分说,将人拽回雪屋里,反手关上门。木门隔绝冷风寒雪,万籁俱寂,她咬牙切齿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或走或留,我说了算,我没发话,你也敢不辞而别?”
  南海的妖不曾见过他,北境也没有轩辕剑的波动,她把月崖附近的海域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影。赔礼赔礼,他怎么不把自己洗干净送她床上当赔礼!
  谢澄被她堵在墙边,眸色深深道:“我伤了你的人,与其被你扫地出门,不如有自知之明,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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