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只见他急躁跳脚道:“胡说八道!这种哄小孩子的瞎话不许再说!”
  李青壑又见一群人里里外外围着,顿觉屋里憋闷,再一想到枕头底下还藏着的物件,闷气里霎时间涌上许多急躁,立马把仆从往外撵。
  阖上门,李青壑一把掏出香囊,盯着它像在看万恶之源。
  好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匆匆换一身简便的衣裳揣着香囊就出门去。
  昨夜同样未得好眠的,还有一位。
  与李青壑乱梦缠身不同,严问晴一夜未睡,是在审问调查。
  女医正为她手伤清洁换药。
  洁白的纱布上晕染开鲜红的血迹,却只在外边两层,不曾渗到里头。
  女医聚精会神,对异常的情况恍若未察。
  昨日严问晴令严家下人悄然寻查,果然在安平县流民堆里发现那个脸上有大痦子的家伙,趁夜黑风高时将人套袋打晕带回严家。
  审了一宿,这厮连三岁尿床都交代得干干净净。
  倒也巧,这人还为户自矜做过些不可说的勾当,省了严问晴一些麻烦。
  确认他无所隐瞒后,严问晴让仆从照旧行事。
  一夜未眠,严问晴心口闷闷的,从来清明的神思也有些混沌,不知怎么一晃神,忽然觉得自己昨日的心绪着实天真可笑。
  她还看人家顾头不顾腚的模样有趣。
  却不知这是个胆敢伙同流民伪装山匪劫道,意图辱她名声的豺狼。
  掌心钝钝的疼蔓延到心口。
  严问晴闭了闭眼,平直的嘴角终于又微微勾起——真是,看走了眼呀。
  凝春端着清淡的早饭入内,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主子的脸色,见她这样的笑容心里却猛地一颤。
  “严大来讯,已经抓住那人,正寻机带回来。”她轻声道。
  严问晴拿汤勺拨弄着浓稠的米粥,漫不经心地含了一口,道:“小心行事。”
  凝春了解主子。
  别看她这会儿面色如常,但青天白日还冒风险要求严大将那人带回严家,可见娘子这是动了真怒。
  且说李青壑揣着香囊来到卜世友家门前。
  可久不见他叩门。
  反在门口来回踱步犹豫不决。
  他隔着衣物拊在身前的香囊上,那股香气似乎从领口里钻出来,悄悄点在他的鼻尖。
  我还怪喜欢这味道的。
  要不先弄清楚香料配方,再将香囊给出去。
  李青壑如是想着,朝卜世友家门的脚尖往外一转。
  就在这时,里头忽然传来“哐当”巨响。
  李青壑愣了下,出于担忧三两步上前叩门询问。
  好半天,门后传来闷闷的声音:“无事,我不小心撞翻了花架。”
  接着那熟悉的声音又急切到异常地说:“我生病了,你快走吧,小心过了病气给你。”
  可惜李青壑也想着快走。
  他既不记得卜世友家里屁大点的院子根本没地方摆花架,也不觉得隔了道门还怕传病气是多么诡异的事儿,就在门口积极应和一声,扭头走了。
  卜世友听他一点儿没犹豫就离开,心中连骂蠢货。
  很快,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感知。
  等恢复知觉的时候,卜世友已身处一间昏暗的房间中。
  桌上点着一盏灯。
  豆大的火焰照亮一张明媚艳丽的面孔。
  “严娘子?”
  卜世友怎么也没想到,绑架他的人竟会是看起来温柔娴静的严问晴。
  严问晴瞧都没瞧他一眼。
  她抬手,将卜世友绑来的严大便捧着一套华贵衣物走到他面前。
  正是他山门前所穿。
  “哪来的?”严问晴拨弄了一下火芯。
  卜世友道:“小生虽家贫,也需要往来交际,故省吃俭用买了这样一身,还请严娘子小心些,莫要毁坏了它。”
  严问晴端起烛台走向卜世友。
  明光向他逼近,亮得灼目。
  烛台已经举到卜世友面前,严问晴依旧没有停下,卜世友感觉火焰都要咬到他的鼻子。
  一旁的严大丢下衣物,上前摁住挣扎的卜世友,攥着他的头发拽起又扒开他的眼皮。
  严问晴一言不发。
  她的视线甚至只专注在烛台上。
  端着烛台的手微微倾斜。
  卜世友清楚地看见蜡油从边缘缓缓冒出,燃烧的热气炙烤得他眼焦痛,眼见着蜡油要滴到他眼睛里。
  “是李公子!”卜世友再不敢隐瞒,“是李公子买的!”
  倾斜的动作一顿。
  卜世友死死盯着要掉不掉的蜡油,大气都不敢出。
  “他为什么要为你置办?”
  严问晴开口时,离得近的火苗一抖,光影变化,那蜡油便好似一颤,摇摇欲坠。
  卜世友半点说谎的心思都不敢有,倒豆子般急促地说:“他要我去福佳寺勾搭您,让您主动退婚。”
  “假扮山匪的流民是何人所寻?”
  卜世友一噎,迅速道:“也是他!他怕见一面不成,编排了英雄救美的好戏,可我、可我不敢。”
  他原意使人先掳走严问晴一日毁她名节,再佯装救她。
  偏被李青壑搅了局。
  昨日卜世友藏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对李青壑这言而无信的小人恨得牙痒痒,此时便一股脑全推李青壑头上,让他们豪绅富商自斗去。
  “不是掳走一日一夜,毁我名声吗?”
  严问晴勾起了一抹笑。
  在明亮火光的照耀下却似地狱烈焰里走出的画皮罗刹。
  卜世友一惊。
  他瞬间想明白,严问晴这是早就已经抓住假扮山匪的流民,清楚得知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才将他抓了过来。
  紧接着卜世友又暗暗安心。
  万幸他花钱收买那些流民时用的是李青壑的名头,就连给出的银两都是李青壑平日送给他的,不怕露馅。
  他心神稍定,忙摆出忏悔的模样:“这全是李少爷的主意。我、我不敢忤逆于他,只是实在怕事,在福佳寺时慌着要报官,他怕事情败露,将拉车的马解下骑走,赶去解围。”
  这套说辞与李青壑的行动吻合。
  严问晴本就对李青壑恰到好处的现身相助抱有怀疑,若说二者内讧,李青壑不得已着急出面收拾烂摊子正是合理。
  虽有火光照亮,严问晴的神色看着却更冰冷。
  卜世友想,即便严问晴将此事闹大,也有李青壑给他顶锅,李家不可能放任此事对簿公堂,李青壑更是百口莫辩,届时两家婚事八成要告吹,他虽丢了李青壑这条肥鱼,但为了堵他的嘴,李家定要许他财帛。
  不论怎样,他都不亏。
  可严问晴拿起烛台,冷冷地说:“签下这份契书,今日之事不许向外透露半分。”
  这是要打碎牙往肚里吞。
  卜世友心道:看着飘摇若仙的美人,实则也是个满身铜臭的家伙,为了嫁进李家连这种事都能忍。
  可不用丢了李青壑这人傻钱多的大鱼,卜世友也是满心欣喜。
  被烛台熏半晌,他这会儿头晕眼花,偏烛台又已经被严问晴拿走,昏暗的环境下只能瞧见一纸契书,最后卜世友还是循着严大的指引签字画押。
  严大收好契书双手奉于严问晴。
  “严娘子,我能走了吗?”
  卜世友现在看严问晴,再无半点旖旎念头,只想快些逃出这毒妇的地盘。
  “走?”严问晴冷然道,“已经卖身给我严家,莫非是想做逃奴吗?”
  卜世友闻言大惊失色。
  他忙向严问晴手上的契书扑去,却被严大迅速压倒在地。
  卜世友难以置信地瞪着那薄薄的契书,终于想明白了严问晴的意思,朝着她破口大骂:“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设计害我!这契书不作数,我是要考取功名的,岂能做你的奴仆!你不得好死!”
  严问晴转身,头也不回的淡然说道:“毒哑他的喉咙,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远远发卖了。”
  身后的谩骂声愈发激烈。
  那因为严问晴走出去短暂流进来的阳光,也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多时,严大至花厅向严问晴回禀。
  严问晴听完,问他卜世友的亲眷关系。
  严大答:“此人尚余一老母,他在县城攀附李家,却将老母弃置乡下不管不顾,老人身患重病,时日无多,数次去讯求他一见,他忙于应酬又嫌老母无用屡屡推拒。除此之外,尽是狐朋狗友,大抵不会对他的来去挂心。”
  严问晴道:“既如此,以卜世友的名义将老人接到庄子奉养晚年。”
  “事情办好了,不要叫人看出首尾。”
  严大应和一声转身退下。
  名为奉养,实则是将卜世友这唯一存世的亲人看管起来,以防节外生枝。
  可怜老人听闻儿子接她,高兴得从床上爬起,枯槁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红润,在庄子住上半年,虽不曾得见孩儿,却受人精心看顾,庄子上下得主家吩咐,常常同她聊起卜世友的“近况”,听孩子的前程蒸蒸日上,老人亦心花怒放,即使想念孩子,也不敢多言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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