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放平日里, 严问晴绝不会信他的话。
  但这静谧和谐的夜色实不忍负, 她道:“好,我信你坐怀不乱。”说话间点按着李青壑的百会穴,见这小子舒服得闭上眼, 指尖依中线划在他印堂上打转, 随后顺着挺拔的鼻梁点在立体的鼻尖上。
  李青壑鼻翼翕动。
  浓密的睫羽“唰”一下弹起, 瞪大的双眼定定望向严问晴。
  因鼻尖上的这根手指作祟, 李青壑的眼珠子不可避免的有些对眼儿, 偏他还直眼盯着严问晴,看起来更是傻气。
  严问晴轻笑一声,收回手起身:“好梦。”
  说完,人已似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
  严问晴躺回床上, 许久不曾闭眼,脑海中始终重复着熄灯前同李青壑的那番交往, 方才藏钩避答时咽下去的酒顺着喉咙淌出刺痛,一直搅得她难以入眠。
  外间已经没有辗转反侧的声音。
  此时严问晴方知,不是他在榻上翻身的这点动静烦人, 是今夜她的心乱以致长夜难寐。
  另一头的李青壑没有睡。
  他是安分下来,却是忽然想到身下的竹榻晴娘刚刚坐过,脑袋晕乎乎的发热,浑浑噩噩的, 也不知自己几时睡着的。
  睡着倒也罢。
  可李青壑刚大言不惭,没想到一闭眼先是出尔反尔了。
  他一抬头,见严问晴正垂眸望着他,不知打哪儿来一道朦胧的白光拢在她的面颊上,照得耳廓透亮,隐约可见血丝,她微微一笑,柔美又温婉。
  颈下柔软的触感与视线的方向让李青壑意识到自己正枕在严问晴的腿上。
  她伸手轻抚李青壑的鬓角。
  指尖从面颊滑过,点在他的上唇处,轻轻揉了几下。
  谁料李青壑突然张嘴,将她的手指含在口中吮吸,严问晴惊呼一声迅速抽手并抵着他的肩膀要将他推开。
  李青壑想也没想,立马环住她的腰身。
  二人齐齐跌进厚厚的床褥间。
  晴娘衣着不再是那身绸缎寝衣,而是一条纱制的夏裙,清风一拂,似山岚般若隐若现,一头扎进去,便穿过飘渺云雾,陷进柔软的草甸里。
  “哗啦”一场瓢泼大雨,将他浑身都淋得湿透了。
  吸饱了水的衣物黏在背上,翻身间难受至极。
  李青壑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定眼看了半晌房梁,神才堪堪归位。
  他甫一清醒,立马直挺挺坐起,刚要掀开被子,就听见里间传来晴娘与凝春的说话声,又迅速把被子死死按回去。
  明明是冰凉粘腻的触感,却有一股火辣辣的羞耻感席卷整个躯壳,叫李青壑立时恨不得化作灰旋风,“嗖”一声蹿得无影无踪,可他这样大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藏不住,只好拢着被子掩耳盗铃。
  身上越是烧得厉害,被压着黏糊糊裹上的微凉的、肮脏的、可耻的、难以理喻的、恶心的附骨疽就越是如鲠在喉的突兀。
  晴娘的声音渐渐清晰,好似有一条猎猎作响的鞭子破空向他逼近。
  “壑郎?”
  严问晴不解地看着僵坐在榻上的李青壑,他还拿被子绕着腰结结实实包了一圈,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我醒醒神。”
  李青壑低头,任由散发从两侧滑出,遮住他通红的脸颊。
  没见过坐起来说自己醒神的。
  严问晴扫了眼层层被子重点压制的位置,婚前仔细学习过的知识在脑海中浮现,见他臊到要挖个地缝的模样,便疑心他恐怕是晨起自举难以见人。
  她微微挑眉。
  哦,柳下惠哈,天生缺一情窍啊。
  或许,有没有情窍那是脑子的事儿,脑子以下的部分,自然不归它管。
  严问晴想想又觉得好笑——昨夜她真是信了李青壑的鬼话,少年人肾气足得很,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就气满则溢,直冲脑子?
  李青壑不知道自己又被冤枉了。
  不归脑子管的破东西已经把不该吐的都吐干净,他坐起来那会儿正耷拉着脑袋,只是他不小心抓住严问晴扫过来那一眼,如有实质的目光叫不听脑子话的东西又恢复起一点精神。
  李青壑更窘迫了。
  自从严问晴嫁进来,他只梦到过一次跌进她怀中,也只是不小心摔倒,稍微抱了一会儿,许久未有如此寡廉鲜耻的梦境。
  都怪昨晚席上那道清蒸王八!
  除了倒打一耙外,李小爷的算术大抵也不太好。
  “许久未有”——指从去年梦到现在,只婚后一旬日子里没怎么做怪梦,这一旬里还有流落街头、被困监牢等等本就难得安眠的烦心事。
  偏在这时,竹茵咋咋呼呼的声音先他一步冲进来:“爷!少爷!不好了!”
  李青壑心下怒道:爷现在就不好!喊什么喊!
  奈何晴娘在侧,李青壑更努力将自己收成一团,以期竹茵这小子放聪明点,快快滚出去。
  然仆效其主。
  竹茵瞧少爷这副搞鬼样早就习以为常,半点没犹豫扑到李青壑榻前,急声道:“爷!谷子不慎将灰旋风咬死啦!”
  他倒没惊异李青壑宿在榻上。
  “假成亲”一事,只有在场的四个人知道。
  不过竹茵将李青壑种种表现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假戏真做”是早晚的事,左不过现在别别扭扭着不承认,且孤衾寒夜晾着吧。
  当务之急,还是得将谷子与灰旋风犯冲的事儿报给小爷。
  “什么?”
  听闻此事,李青壑一把将长发薅到脑后,揪着竹茵的领子道:“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竹茵却磕巴起来:“小的、小的正遛着谷子,没留意灰旋风也拴在院里,不着神叫它俩撞上了,偏巧灰旋风胆小,一不小心冲到谷子嘴里,嘎嘣一下,就成半截了。”
  他又连声道:“都是我的错,我没看好谷子。”
  “不怪你。”李青壑恨恨咬牙,“定是那奸狗作祟!”
  他早看出那狗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可怜灰旋风。
  本以为狱中遇着大造化,日后能跟着李小爷吃香喝辣,未曾想深宅大院里攻讦不休,它才刚刚进了李家的门,竟这般叫仗势欺人的恶狗害死!
  偏这时竹茵还催促李青壑赶紧去瞧瞧。
  他此番如何去得了?
  果是奸狗!如何故意陷害于我!
  严问晴瞧他捶胸顿足、愤愤不平的模样只觉得好笑,轻咳一声,打断这主仆二人间天怒人怨的氛围,又替李青壑解围,对竹茵道:“到底是我领回来的畜生,带我去看看吧。”
  见严问晴要将责任揽到她自己身上,李青壑忙道:“灰旋风野性难除,也合该有此一劫。”
  若灰旋风在天有灵,恐难以瞑目。
  万幸此插曲将严问晴引出去,给李青壑留足毁尸灭迹的空间。
  可这间屋子大半归了晴娘,李小爷再不好干些明目张胆的行径,他既没那个脸假手于人,又怕人多眼杂有闲话传到晴娘耳中,只好趁仆从不注意,抱着换下的裤子蹿进净房,吭哧吭哧搓洗半天,确认裤子上没再沾着泥泞似的浊物,再背着人把那一盆水倒进茅坑里,将证据彻底斩草除根。
  等收拾好这些,已过巳初三刻。
  他得知严问晴看过谷子,现正在花厅用餐。
  藏好狐狸尾巴的李青壑遂一整衣袖,人模狗样往花厅去。
  栖云院里有单独的小厨房,杜夫人也不是色厉内荏想在儿媳面前立威的婆母,除了新婚第二天依习俗认亲并同进早餐,严问晴这些日子都是在栖云院的小花厅用餐。
  小厨房的麦饼确如李青壑所言,实为一绝。
  能将街头小吃做出此等滋味,栖云院的大厨也非常人。
  不过比起李青壑钟情的糖心麦饼,严问晴更爱吃雪菜肉丝馅的,咬破外边那层酥皮,融着猪肉的饼馅裹着热气冒出来,酸咸可口的雪菜恰到好处解腻,芝麻伴着油酥做最后一点儿香气的余韵。
  她刚慢条斯理用完一碟切好的麦饼,抬头正撞上李青壑大摇大摆趟进来。
  在自家屋里摆这架势,不知是什么毛病。
  见严问晴看向自己,李青壑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佯装正大光明往里走,还压着心虚主动跟她打招呼,以表示问心无愧。
  严问晴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道:“昨夜我向母亲请示过,今夜在醉仙楼定一桌上等席面,请吴老吃上几盅,以谢他前来相助。”
  吴老便是说那位老刑名。
  他不与人说名,单自称老吴,严问晴只好尊称一声“吴老”。
  吴老尝在青州随严御史左右,冒险取证送不少贪官污吏入狱,只是他并无功名、人微言轻,严御史恐自己离开后他遭当地豪绅报复,遂为其写信举荐到严御史的故乡理地方刑名,严老过身时,吴老前来吊唁,却悄悄留下个陶罐,后来严问晴发现此物,见里边装满了零散的铜钱与碎银,立刻使严家心腹将陶罐送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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