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这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道,何须一个孩子来渡?”
  云衲住持轻笑:“这是悟心师兄宿命通看到的未来,若是因你的质疑而阻挠,届时三界大难,你便是千古罪人。”
  淑月长老捏紧了拳头。
  云衲住持:“不如放江允出门历练,当年悟心师兄,不也是游走人间苦修?”
  淑月长老大怒:“你疯了!江允金莲之身,如今不过八岁,谈何历练,放他出去,外头妖魔纵横,犹如羊入虎口!”
  云衲住持皱眉:“放入人间即可,况且江允不死不灭,不会出什么岔子,反倒有助于他渡化金身。”
  淑月长老:“我不同意!”
  淑月长老和云衲住持僵持了将近一个月。
  江允最终还是被放出了玉佛门。
  临走前,淑月长老给他添了两件袈裟三件海青,欲言又止。
  江允却都婉拒了:“师父说过,苦修便要承受天地的考验,寒冷亦是其中一样,我不能贪暖。”
  季安栀在他怀里狂拍叶子:你糊涂啊!冬天冻死你啊,你想当雪宝吗!
  江允只带了一枝小白花上路。
  但季安栀知道,真正的过去里,江允是独自踏上这趟路程的。
  出门第一个月,她眼见他因为救了王扬之一家,被夺走第一个根器。
  后来游走到沸雪镇附近,看见一众被修士追杀的妖物,慈悲为怀,施舍了第二个根器。
  江允继续向北,抵达遂城。
  当时遂城还不是北周的都城,而是一个叫明源的国家的边境,北周的将领正南下攻城,攻打到遂城。
  他在城外遇到了一个将领。
  那少年将领出生入死,骁勇善战,战场上手刃敌方将领,双手占满了鲜血,却在战后独自上山,踏遍荆棘,采了一朵最美的鲜花。
  说要送给他的公主。
  江允不懂情爱,但也知成人之美,便投去一丝灵力,助那鲜花开久一些。
  然而他输在了战场上。
  那朵花最终沾满了血渍。
  江允将这朵花放进季安栀的小花盆里,继续北上,带进了遂城。
  然而刚进入遂城,就被皇帝赐婚的新驸马暗中拦下,派人毒杀抛尸,途中被野狗啃食,掉了第三个根器。
  那朵鲜花,也落进淤泥里。
  季安栀从最开始的骂骂咧咧,再到沉默,再后来一句话也不说。
  江允走到玄阳剑宗附近,被一个剑修捉住,以为他是金莲成精。
  季安栀不敢看,她抓着江允的衣领要跑,却听他说。
  “世人皆苦,也许,他真的需要我的根器。”
  于是他再次自断根器,送出了第四个根器,然而世人皆贪,那修士发现了根器的奇特,却不依不饶,将他绑起,提剑分尸。
  拿走了他第五个根器。
  “走吧,江允,我们回玉佛门吧。”
  季安栀用叶子拍打着他血淋淋的面颊,眼中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江允,你别这么固执,算我求你……”
  “小白花……我错了吗……”
  “你没错,江允,你没错,是这世间错了……”
  伤痕累累的江允抱着小白花,最终回到了玉佛门。
  然而彼时玉佛门内,云衲住持和淑月长老的“权力斗争”已经结束,淑月长老败下阵来,不知所踪,只有云衲住持满面担忧地迎接他:“你如今竟失了这么多根器,却连一层金身都未渡化,这可如何是好。”
  紧接着,云衲住持又状似无意地提起悟心大师将宿命通放入塔中。
  “你……”
  他看着江允欲言又止。
  “江允,别去!”季安栀抓住他的衣领,“他在害你!”
  然而江允却道:“我身负重任,必然要比常人经历地更多。阿弥陀佛,师叔,让我进玉佛塔吧。”
  进玉佛塔的前一天,季安栀哼哧哼哧爬到云衲住持的禅房窗口。
  无他,想要在幻境里狂扁糟老头。
  季安栀好不容易抱着石头跳上窗棂,竟见禅房里不只一个人。
  嚯,怎么又是这些人!
  玄阳剑宗的忘虚宗主、蓬莱山的郭千掌门,还有蓬莱山的王扬之。
  郭千:“悟心大师若真开了完整的宿命通,怎会料不到今日,依我看,几百年前那句预言,不过是当时悟心大师年少,尚未完全掌握神通的乌龙罢了。”
  云衲住持轻笑:“尔等不过是得了根器,发现了根器的好处,不想归还罢了。”
  众人沉默。
  忘虚叹了口气:“那根器如今已入我门万花阁,滋养众多弟子的新身,我门下长老私自切除佛子根器并投入万花阁一事,是我门不对,我发现后已将他押送玉佛门,任凭你们处置。
  只是这根器,如今已经无法归还。
  我玄阳剑宗近年一力抵御魔渊,伤亡惨重,若硬要取出,我门至少百余弟子,都会暴毙,魔物乱世,更是三界之难。”
  王扬之忙附和:“正是,我因缘际会,得了佛子施舍,方成就仙根,如今这根器已与我融为一体,若强硬拔出,我仙根具废。
  都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还请住持三思。”
  郭千:“就没有什么办法,能不归还根器,也能助佛子镀金身吗?”
  云衲住持冷笑:“办法是有,明日江允将入玉佛塔,要么继承宿命通,要么镀金身,若都不成,老衲也无办法。
  诸位有何高见?”
  郭千觑起眼睛:“若渡不成,便将其送入玄阳剑宗,由玄阳剑宗用另外两个根器,以灵力辅之,试试可否人为渡化。”
  季安栀端起石头,一人给了一下。
  然而并没有用,她的石头穿过了每一个人的脑袋,连一点风都没掀起。
  很快郭千和王扬之一同离开,只留忘虚宗主在场。
  忘虚不言,只皱眉捋胡子,须臾方道:“早年,悟心大师送来一杆招魂幡,此乃天地至宝,他将其放在我玄阳剑宗的宝库,究竟是何用意?”
  云衲住持摇摇头:“阿弥陀佛,老衲只知那招魂幡乃至阴至邪之物,若江允不幸只能入玄阳剑宗炼化,宗主还是把它藏好,莫要让江允有机会碰到。”
  忘虚又捻了捻胡子:“悟心大师,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衲住持面色一僵,也不再多言。
  季安栀明白了很多事。
  悟心大师当年少年轻狂,初次掌握宿命通,为了做实自己的神通,道出了一个预言,即江允会渡化三界众生。
  在别人听来就是,江允会拯救三界。
  但渡化和拯救是两码事。
  而且彼时的悟心大师太年轻,还不知道未来有多重可能,而他的预言只是其中一种。
  淑月长老说的很对,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你想要怎样的未来,为之努力,才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随着悟心大师年龄的增长,境界的提升,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当年一句话,把三界众生的命运线,都人为绑在了江允的身上。
  都说修道之人,莫要插手人间诸事,江允的生死存亡,却因为他一句话,已经与这三界脱不开干系。
  这之后的百年岁月,悟心大师都在为此做弥补。
  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
  无论是将当时还是阿枝的詹樱超度,还是把招魂幡留在玄阳剑宗,把那面铜镜放在寺庙的背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想为因这沉重负担而入邪的江允换得一线生机。
  但是,这生机是什么呢。
  季安栀以前只觉得江允是大魔头。
  现在她懂了。
  江允还是那个江允,他还是要渡化这三界,只不过他经历了太多,最终彻底入邪,选择了最偏激的方式。
  用暴力结束这一切,重新塑造一个新的世界。
  从一开始,她就理解错了。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花瓣上,季安栀却萎萎的。她忽然想起每一次江允说要渡生灵的时候。
  他原来说的都是真的,他是认真要渡他们,每一次杀生,他都觉得是在帮他们脱离贪婪的苦海。
  每一句阿弥陀佛,每一句善哉,都发自本心。
  没有人真的理解过江允。
  所以也没有穿越者成功过。
  在江允心中,他也是一种正义。
  已然正到入邪。
  季安栀思绪飘得很远,她忽然又想起江允最近总是问她。
  “师尊为何要毁灭世界。”
  但她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投机取巧,她只说会支持他,却从没说为什么支持他,支持他什么。
  他却以为她当真站在他这边。
  可这世上,无人与他同舟共济。
  季安栀怔然。
  她惊觉自己的面颊湿润润的。
  江允入了玉佛塔。
  那玉佛塔中,是陈年的幻象。江允就像是得了回溯的能力,这次谨遵悟心大师教诲教诲,一一重新渡过,却没有一次感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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