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天幕上,广袤的草原与整齐的农田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边是追逐水草、四季迁徙的毡帐群落,另一边是安土重迁、春耕秋收的村落田园。
  【游牧经济依赖于牲畜的繁衍和草场的转移,其财富观念更倾向于“移动的资产”和“直接的掠夺”。
  这种经济基础塑造的政治传统,讲究的是“分封”与“共享战利品”,对于固定在一片土地上进行长期、精细化的投入与治理,缺乏足够的动力和经验。】
  【治理,意味着你要了解你的土地,了解你的人民,要知道哪里受了灾需要减免赋税,哪里有了冤情需要伸张正义,哪里需要兴修水利以保丰收。
  这些,需要庞大的、深入基层的官僚体系,需要皇帝和中央朝廷时刻保持着清醒与勤勉。
  ——太麻烦了。
  而包税制,让元朝中枢完美地避开了所有这些“麻烦”。
  他们不需要知道江南某个村庄去年遭了水灾,今年是否还能承受往年的税负;他们也不需要关心河南的农户是否因蝗灾被逼得卖儿鬻女。
  他们只需要在固定的时间,看到包税商缴纳上来的、甚至可能比往年更多的金银就行了。】
  天幕画面中,元大都的宫廷里,贵族们沉醉于歌舞宴饮,色目官员捧着账册,呈上今年又“超额完成”的税收,引来蒙古贵戚们满意的笑声。而那账册的数字背后,是无数中原、江南百姓的血泪与尸骨。
  ***
  元
  忽必烈看着天幕上对游牧文化的剖析,眉头微蹙,但并未动怒。
  他回想起即位之初,也曾大力推行“农桑之业”,设立司农司,编纂《农桑辑要》。
  然而,根深蒂固的传统岂是轻易能够扭转?那些从草原跟随他而来的宗王、勋贵,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或者说,愿意理解“使百姓安业力农”的长远意义?
  他们更熟悉的,还是依照草原旧俗,将征服的人口和土地视为可以分润的“战利品”。
  “治汉地当用汉法”,他喃喃自语,这是耶律楚材当年劝谏太宗的话,也是他努力的方向。
  可惜,蒙汉之间裂隙,即便至今,他也依旧觉得深不见底呵。
  ***
  【这并不是说游牧文明落后,而是两种文明在面对“国家治理”这一课题时,其路径依赖截然不同。
  当这种“移动的”、“分享的”政治传统,被套用在一个需要“固定的”、“集中的”行政体系来维持的庞大农耕帝国之上时,错位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包税制”正是这种错位的集中体现——它将国家的税收权,这种需要长期培育税源、细致掌握民情的核心治理权力,当作可以一次性“分封”或“拍卖”出去的“战利品”。】
  天幕上,象征着元朝税收的河流,在流经包税商这一环节时,被粗暴地截留、蒸发,只有一小部分细流勉强汇入代表中央财政的湖泊,而沿途的土地则因失去滋润而干裂、荒芜。
  ***
  汉文帝时期
  晁错眉头紧锁:“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农为国本,民为邦基!
  这蒙元如此作为,弃本务而逐末利,犹如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
  *
  三国曹魏
  曹操凝视天幕,目光锐利。
  “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他对身边的谋士们说道,“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
  这元室,空有广土众民,却行此竭泽而渔之下策,岂不知民穷则变,变则生乱?其国祚焉能长久!”
  昔日他募百姓屯田于许下,得谷百万斛。于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积谷。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遂兼灭群贼,克平天下。[2]
  他是真心实意尝到治理好处的人,又如何看得上蒙元这幅强盗作态?
  撇了撇嘴道,“蛮夷贼子!”
  ***
  【然而,’包税制‘只是元朝统治水土不服下结出来的一个果而已,而滋生这颗果的土壤,才是元朝与之前历代中原王朝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的根源。】
  天幕上,代表元朝的巨幅画卷缓缓展开,但其底色中代表着草原苍茫的那部分稳稳占据了上风。
  【这个根源,我们可以称之为’制度性的断裂‘与’文化性的疏离‘。
  首先,是’家产制国家‘观念与’官僚制帝国‘传统的激烈碰撞。】
  ***
  有人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还把中原王朝当成他那大草原呢!
  ***
  【蒙古崛起于草原,其最初的政治结构带有浓厚的部落联盟和家产制色彩。大汗视国家和百姓为自己的私产,可以随意分封给子弟功臣。】
  天幕画面中,成吉思汗将征服的大片土地和人口像分蛋糕一样,划给自己的儿子们和功臣们作为“兀鲁思”(封国)和“莎余儿合勒”(份子)。
  【这种观念,在入主中原后,并未完全褪去,而是以一种变异的方式存续下来。
  最典型的体现之一,就是’怯薛‘制度。】
  【怯薛,本质是大汗的宫廷护卫军,主要由贵族子弟充任。他们日夜宿卫大汗,同时也承担着各种宫廷服务职能。由于与最高权力者距离极近,怯薛成员往往获得超乎寻常的信任和权力。】
  【在元朝,形成了一个非常奇特的政治现象:’怯薛干政‘。】
  画面上,一位身着华贵“质孙服”的怯薛官员,甚至可以随意指责、训斥朝堂上的宰相。宰相反而对其恭敬有加。
  【这些皇帝身边的’自己人‘,他们的口谕,甚至比中书省颁布的正式诏令还要管用!
  这套源于草原亲兵制的系统,与中原王朝依靠科举、察举等渠道选拔、依循法定程序行使权力的官僚体系,形成了严重的冲突和对官僚体系的侵蚀。】
  ***
  汉高祖时期
  刘邦眼里立刻闪过一丝兴味,上半身微微前倾:“元朝的这些皇帝……在恐惧?”
  有了他这句解释,殿上众人眼中也终于有了恍悟透出,之前他们觉得种种不合理之处可不就是在恐惧?
  以弱御强……看着这么庞大的汉人群体,这些元帝怕不是如坐针毡?
  “难怪种种作为跟没脑子一样。”张良撇撇嘴,“朝廷自有法度,官员各司其职。若以内侍近臣凌驾于外朝百官之上,则权责不明,政出多门,祸乱之始也!”
  ***
  【其次,元朝的行政体系,也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粗放化‘和’简化‘倾向。
  比如,在关系到国家命脉的户籍管理上,元朝推行了’诸色户计‘制度。】
  天幕上列出各种户籍名称:军户、站户、匠户、灶户、民户、僧道户……种类繁多,职业世袭。
  【它根据全国居民承担的不同义务,以及职业,民族、宗教和社会地位的不同等情况,把人们划分为各种人户。
  一经划定,世代相承,不得随意变更。
  ——不要小看了这几个字在元朝的威力,
  从忽必烈定下这个策略之后,历朝帝王屡次颁行诏令重申,凡任意变更户计者,判刑受罚!】
  ***
  汉高祖时期
  刘邦听到这里,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酒就差点儿喷了出来:“这么个玩意儿还整了个代代强调??哈哈哈哈哈!”
  “感情是觉得草原上的牛马牧着不够爽快,来中原牧人来了?
  生怕手底下的牛马串了圈,耕地的跑去拉车,拉车的跑去产奶,乱了规矩以后没核桃大的脑仁管不过来了?”
  “可他们也不想想,”他笑声一收,脸上带上了几分讥诮,“这人不是牲口,人有手有脚会跑,有心有肺会怨!你把路都堵死了,还不许人换个活法?这岂不是逼着人造反?”
  张良也微微一笑,接口道:“陛下所言极是。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
  元室此举,看似维护秩序,实则是将天下英才与黎民百姓,都逼到了朝廷的对立面。那’不得变更‘的,恐怕不是户计,而是他们那坐不稳的江山了。”
  作者有话说:[1]这里有个非常冷的小知识,成吉思汗之后,忽必烈上位之前,中间还换过三个皇帝:窝阔台;贵由;蒙哥
  [2]这段出自《魏书》
  第147章 明祖 【这种制度,当然也……
  【这种制度, 当然也有好处,它保证了特定行业有稳定的人力资源。
  并且,管理起来相对’省事‘——朝廷只需要盯着这几大类人, 分别索取他们提供的特定劳役或产品就行了。
  但坏处是, 它极大地束缚了社会活力。
  ——不过这个’坏处‘在元廷眼里是好处也不一定呢→_→。】
  【至于每一户内部具体有多少人, 生活状况如何, 土地财产有多少细微变动……这些在传统汉地王朝看来需要精细管理的’琐事‘, 元朝中央政府似乎缺乏兴趣和能力去深入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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