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孟竹笙眼睛亮了亮。
在她眼里,宁恋千变万化,时而冷冽时而温和,时而低调时而炫目;同时又始终如一,保持着素净的底色。
她爱着每一个她,也爱着原本的她。
但话从口出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
可能就是人到中年,遇到合适的对象,想结婚了吧。
很现实的说法,更能令在感情方面懵懂的女人接受。
孟医生的具体岁数,宁恋不清楚。对不相干的人和事,她向来缺乏探究欲。
至多也就是和姜乐一样三十出头吧。看起来是很年轻的。
所以,她判断不了这是不是一个劣质的借口。
孟竹笙伸出的手涂抹着润泽的指甲油,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宁恋的神色流露出一抹异样。
气氛很微妙,说不出的微妙。
孟竹笙握住的是一具行尸走肉,冰凉如玉,缺失鲜活的温度。但她依旧激动兴奋到不停发抖。
呼吸变粗,一屏之隔和实地接触的感受天差地别,孟竹笙感到那只手没有远离,也没有别的反应,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掌心。
身体上的距离变近了。
心灵上的却遥远如初,或许是更加的遥不可及了。
但孟竹笙纯情地微笑,笑脸蒸腾出热气,粉面桃花煞是动人。
她想,两者得到一样,也好过身心两失。迈出这一步对她来说有益无害。
她将宁恋的手握出了汗,热乎乎的,从死物变得像活人了。
她很满足。
起初有些不适,渐渐宁恋也安定了,只是握手,包含在商业礼仪之内,她和合作伙伴也经常会握手的。
至于感知到的爱意
孟竹笙把她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份珍视她确实接收到了。
但她是冷感的。
前半生,排挤她的人很多,爱她的人也不少。她一贯漠然置之。
她是不会回馈爱的怪物。
孟竹笙吃她前妻的醋,她只觉得好笑,但就连这份醋意也可以派上用场。
想必在催眠中孟医生会精准地挖出关于她前妻的记忆,扔出她的大脑。她不会阻止,因为孟的期望与她不谋而合。
深秋,气温转凉。我给你倒杯热茶。
孟竹笙噙着笑,快活地起身。
嗯。
宁恋接过杯子,捧在手心,跟随她进入2号房间。
孟竹笙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她却只在孟竹笙身上看到了枫蓝烟的影子。
孟竹笙在努力向她理想中的妻子形象靠拢,练习声乐也是,要唱歌给她听也是。
但那只不过是在变成第二个蓝。
替代品永远不可能取代正品的。
理智的孟医生,本应该明白这一点。
第21章 意兴阑珊
宁恋最早确诊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在她刚到国外。
家政阿姨打车赶过来,刚一进门就笑着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这就做饭。
客厅桌上端端正正摆放的四菜一汤却让她愣在了玄关。
是谁烧的菜呢?
难道雇主嫌她迟到,另请他人了?
她来的时候直接敲门,宁恋也直接给她打开了门。
她还以为是宁恋认出了自己,毕竟展示给准雇主的职业技能等级证上,是配有照片的。
但这时宁恋倚在墙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那副表情显然是在等她先一步开口介绍自己。
您太没有防备心了,没有认出我就开门了吗?
家政阿姨四处找活干,服务过很多人家,姑且算是见多识广,反应也就慢不到哪里去。
她把自己的证件双手捧给雇主检查,一面尽量亲切地打听消息:
说好了我负责您的一日三餐,工资都提前打过来了,您是反悔了吗?如果是的话,跟公司说一声,我把钱退给您,不劳而获的事我是不干的。
她听说过雇主性格乖僻,但却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和她得到的传言不符,宁恋很平易近人,没有有钱人常摆的架子,但似乎并不是天才,迟钝地思考了半天,才记起她是谁。
宁恋点点头:
请进。我没有请别人。家不大,我也会搭手帮忙,雇佣一人就足够了。
家政阿姨快速地扫视环境。
雇主住的是一栋单人别墅,面积中等,设施一应俱全。
有扫地机器人等配备的工具,雇佣她一个眼明手快的家佣,确实也差不多够用了。
桌上的菜是?
她试探地问。
哦?哦,不是你做的吗?
宁恋按压太阳穴,对什么都模模糊糊记不清楚。
这岂止不是天才,简直就是生病了吧?
您,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吗?
工资高归工资高,家政阿姨也是不想冒被精神病人咔嚓的风险的,往里走的脚步顿时停滞了。
宁恋又想了一会儿,才说:
可能是我做的。我喝了酒,昏昏沉沉,把很多事当成梦里的片段了。
酗酒吗?那就难怪了。
醉鬼神志清楚才是罕有的。
但家政阿姨还是推荐雇主去看看医生。
雇主不愿意出门,就经由熟人介绍,在网上联络到了一位名叫孟竹笙的名医。
不多久,她就确诊了ptsd,会导致记忆模糊和幻觉的心理疾病。
*
催眠疗法对于改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非常有用,在业界是受到认可的辅助治疗手段。
但是会操作的医师少之又少。
国内有此水平的也就一个孟竹笙,就是宁恋的主治医生。
熟人还是很靠谱的,推荐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孟医生擅长引导陷入负面情绪的病人,使其放松地入睡。
再通过言语施加正面暗示,化解心病的成功率很高。
宁恋接受过一次她的催眠。
就像睡了一觉一样平常,眼睛闭上再睁开,一两个小时过去,催眠结束,神清气爽。
不确定是全程没有知觉,还是醒来忘却了,总之没有留下印象。
这次是第二次。
宁恋处在一种奇妙的状态。
仿佛化作一缕清风,她的灵魂飞升,挣脱了形体的束缚,以上帝视角俯瞰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她是清醒的,但又轻盈飘忽,位于现实与梦的边界。
没有触觉,也感知不到身躯的重量,但她可以注视、可以思考。
她看到另一个她瘦小得有多可怜。白色的长袍,衣带宽松,露出纤细的手臂和腿。
如果不是她知道那是谁,她会误以为是一个将死的少女。
我还活着吗?
她喃喃自语,却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另一个自己,睫毛弯弯,仿佛也无声地附和:
是的,我们只是病了,并没有死。
这就是心理医生为她带来的,深度催眠状态下的怪诞体验。
魂魄离窍,一人分为两半。
据说人在濒临死亡边缘时,也会有类似的感受,专业术语称之为出体体验。
飘荡的是深层意识;
躺在床上被医生盘问并乖乖倾吐实话的,是半睡半醒的浅层意识。
催眠结束,两道意识融合。
睡梦中的所见所闻应该会隐藏在记忆的深处,冒不出水面吧。
宁恋以评估的眼光望着孟竹笙。
孟竹笙拉了一把椅子,却没有坐下,而是直挺着脊背站在病床面前,一身白大褂打理得没有一丝皱痕。
她好像很紧张。
不知道是每一次都这么紧张,还是只有面对特定的对象才会紧绷面皮不苟言笑?
后者的概率比较大吧。
咨询过程中,宁恋没少听她插科打诨。她应该是做事举重若轻的那一挂天赋型人才,笑面任何难关,对职务胜任愉快。
但宁恋也没有就此分析出一些什么,譬如她对自己的感情逐渐演变得很沉重之类,而只是简简单单地想:
[还不开始吗?我等了好久了。]
以第三视角,她旁观孟医生在诊疗室内踱步。
孟竹笙反复检查了器械:
嗯,供电正常。轻柔的白噪音将经过单边的耳机,持续为患者助眠。
她又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翻了翻病人的眼皮,略一颔首:
目测正在熟睡。理论上是不会做梦的。
煞有介事的医生让宁恋莞尔。
宁恋在她身边飘了飘,猜测她是不是有职业病,例如强迫症?
执行专业操作的孟竹笙让宁恋略感新奇,意外的很严肃,和闲聊时的模样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