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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最终写了一句小诗:山雾有归处,风月也温柔。
  想配那张晏之泡茶的照片,但犹豫再三,最后换成了远山和月影的风景照。
  她不敢太明显,也怕太明显。
  发送之后,她把手机扣在一边,望着天花板。她不敢再翻身,怕惊动了自己心里的脆弱;也不敢回忆这两天的片段,那些眼神、那些微小却致命的触碰,全都如火星落进她的胸腔里,怎么也熄不灭。
  第二天一早,岑唯天还没亮就醒了,洗了把脸,却没能洗掉眼下浅浅的阴影。
  收好行李,晏之早已在车边等她,靠着车门,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却不显狼狈,只让她显得更加安静温柔。
  岑唯背着包走过去,刚想开口说什么,晏之已经看清了她眼下的黑眼圈,微蹙眉头。
  “昨晚没睡好?”她问。
  岑唯“嗯”了一声,低头系安全带。
  “我来开吧。”晏之转身坐进驾驶位,“你睡会儿,后排舒服点。”
  “没事,我不困。”
  “我知道你不困,”她看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你该休息。”
  岑唯一愣,没再坚持,沉默着挪到后排,靠在窗边闭上眼睛。
  可她哪里睡得着呢?
  她听着发动机轻微的轰鸣,一点点远离了古镇。
  车窗外是渐渐被甩在身后的青瓦、白墙、斑驳的树影。雾还未散尽,阳光才刚开始洒落进来,一切都还柔和得像梦一样。
  可梦终究要醒。
  岑唯忽然有些难过地想,或许她不是真的睡不着,而是害怕一睡醒,就回到了那座冰冷的城市,回到了她和晏之最初的样子。
  在古镇的这几天,晏之和她可以短暂地自由运转在彼此轨迹的引力里,不用去问现实,不用去想明天。
  但她知道,一旦驶入城市,一切都会重新归位。
  晏之是她的姐姐,是家人,是同一屋檐下的依靠,而不是可以付诸越界的人。
  这一段旅途也快走到尽头了。
  岑唯轻轻吐出一口气,想把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一并吐出来。
  晏之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那眼神里藏着什么,车内安静了一阵,只有广播低声放着什么舒缓的钢琴曲。
  终于,在一个转弯之后,晏之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她的思绪:“这趟旅途,有没有什么遗憾?”
  岑唯睁开眼,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轻声答道:“有啊。”
  “嗯?”晏之挑眉,看向后视镜。
  岑唯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远山:“那天不是说,镇外有一个很美的湖吗?可惜后来下雨,就没去成。”
  她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提,但她知道自己在试探。
  而晏之没有立刻回答,几秒后,她语气缓缓落下:“那等下次晴天,我们再去。”
  她没说“你可以自己去”,没说“等有机会”,她说的是“我们”,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也包含在了“下次”里。
  岑唯抬眼,从后视镜里看晏之的发顶。
  “下次?”她低声问,小心翼翼地确认。
  晏之微微一笑,没再转头看她,只是继续专注开车,却留下极有重量的一句话:“你不是说,以后可能会多开几次口么?”
  岑唯心脏一紧,窗外阳光终于挣脱雾气,照在她侧脸上。
  岑唯闭了闭眼,嘴角轻轻扬起:“那,下次……你不许拒绝我。”
  “我不是说了吗?”晏之的声音温柔,带着微不可闻的笑意,“你开口的事,我基本不会拒绝。”
  车继续往前驶着,风景一点点倒退,像一段刚刚结束的梦。
  可她知道——
  不是梦,不会散场。
  至少,没这么快散场。
  第28章 乱
  岑唯回到城市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躲。
  她刻意避开与晏之的接触,借口多到自己都快信了——加班、项目、外调、学校有事……
  哪怕回家,也总是赶在饭后,装作不经意地错开她回来的时间。
  微信消息也变得克制、简短、规矩,悄无声息地退回到更遥远、更安全的距离。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溺了。
  那几天的旅途是一场被允许的沉醉,可现实是迎头泼下的冰水,岑唯意识到清醒之后的痛苦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岑唯不会主动跨越那道界限,也不能。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却有比血缘更清晰的伦理关系:她是她父亲再婚后带来的“姐姐”,是一道被赋予了角色、责任和分寸的存在。
  而岑唯,如果还想继续留在这段关系里,就不能破坏它。
  于是她逼自己后退,退得很远,退到快看不见那个温柔又坚定的身影。
  工作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那个被刘志远派下来的“公益选题”——恒兴地产在城西老城区的拆迁项目。
  表面上说是公益合作,实际上,她很快就嗅到了“协作性话语”背后精心打磨的利益语言。公司要她写感人故事,配合企业公关,避重就轻,不谈矛盾,不提抵抗,最好写成一篇温情城市更新纪实。
  刘志远拍了拍她的肩,笑着说:“这项目你跟一下。写得动人点,但别制造极端情绪。懂我意思吧?”
  岑唯点头笑了笑,没说什么。她明白,如果她照着他们想要的方式去写,这无非是用自己的笔,替资本擦边掩饰。
  拆迁现场,她见到了与拟稿中完全不同的画面:居民不愿离去的哭闹声、推土机碾过老井的轰鸣、老人坐在废墟上守着一口祖宅不肯动弹。
  她带着相机和录音笔,在破碎的街道间穿行,采访那个从小生活在这片胡同的老人,也听到一个年轻人低声说:“我们这代人啊,连回忆都没有地方放了。”
  她坐在电脑前,对着稿件愣了很久。
  手指悬停在键盘上,她想起秦冉曾说的那句:“你不是来写自传的。”
  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把心情揉进稿纸,写成一首无人问津的诗。
  但她也不能失去表达的方向感。
  那篇稿件,她改了三版。
  第一版照本宣科,刘志远“基本满意”;第二版加入了几个真实的声音,被退回;第三版,加入了温情镜头、删掉了抗争细节、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搬迁故事。
  项目顺利通过,公司发布后,还被转发到本市地产联合媒体的首页。刘志远十分满意:“你现在越来越懂得怎么做事了。”
  岑唯没有反驳,但心底有一道声音越来越清晰。
  “这不是我想表达的全部。”
  岑唯回想起当初选择新闻学专业时那种“让人听见”的初心,和如今写稿时的自我阉割,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她开始思考另一个可能:能不能有一天,脱离这些规训,自己主导内容?
  她想过要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工作室,一个不需要被资本绑架选题、不用为了刊出率而掐掉本真的地方。甚至已经有了名字,就用自己用了很多年的网名——“归久”,是回归本心,是细水长流。
  但她知道,那只是一个念头。她暂时还没有资源、没有团队,脱离时代锐知后也会没有了资本支持。她现在所依靠的一切都将化作齑粉。
  她要等。
  ——
  十二月中旬,空气里透着一股干冷。
  岑唯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她导师发来的微信:
  【下午有个大学生公益短视频比赛宣讲会,主办方点名想找新闻学院的在校生合作。我推荐了你,来听听看?】
  她原本想推掉,但看到“公益”“短视频”这些关键词,又心里一动,作为她十分感兴趣的方向,也许能带她暂时跳脱出最近那些令她窒息的资本叙事。
  她点头答应了。
  当岑唯请好假,匆匆赶到学校的小剧场会堂时,现场已经坐了不少人。
  灯光调得很柔,舞台中央挂着主办方和赞助企业的双logo。
  岑唯随意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流程。
  “本次赞助方代表、视觉总监晏之。”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岑唯的笔一下顿住了。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晏之从台侧走出来,穿着收腰的毛呢西装,头发简单盘起,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气场沉稳。
  她走到台中央,自信地介绍着项目的初衷、视觉理念与合作愿景,用词精准而有感染力。最后讲到“故事如何被看见”,提到“让小众议题进入公共视野”的时候,台下掌声雷动,学生们满眼欣赏。
  岑唯看着舞台上的她,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恍惚感。
  这是她熟悉的晏之,却又不是旅途中那个会替她吹头发的晏之。
  她又一次戴上了那副“完美标识”。
  她离自己,好远。
  会后,罗池捅了捅她,压低声音打趣道:“喂,你是不是认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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