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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不知昏睡了几日才睁眼,一扭脸,看见卫渊正坐在烧火的炉子前打盹。
  “哥哥?”风晚来从两块木板拼成的床上翻身下来,他们这些天都住在城郊的破庙里,虽然四处漏风,但好赖头顶有个遮挡。
  卫渊睡得很沉,眼下是淡青色的阴翳。他虽也不过十岁出头,但在外漂泊久了就显得分外少年老成。风晚来默默爬到卫渊盘着的腿上坐下,卫渊被惊醒,看风晚来似乎恢复了精神,也松了口气。
  “哥哥……”风晚来小声叫道。
  “怎么了?”卫渊还有些困。
  “我的玉佩是你拿的吗?”
  空气霎时凝结起来,卫渊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说:“对不起,我没有法子了。你病了要吃药,我肚子很饿,还很冷。没有钱,就没有药,没有吃的,也没有炭火……我们可能不知道哪天就死在了街边。”
  风晚来靠在卫渊胸前啜泣,他总是爱哭,哭起来眼泪止都止不住。卫渊静静等他哭完,炉子底下的炭噼里啪啦炸了点火星出来。
  “那是爹爹和娘亲留给我的……”风晚来抹了把眼泪,“这玉佩本来是一对的,爹娘说我还有个刚出生的弟弟,等我以后长大了,就能凭玉佩去找他……呜……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现在我没有玉佩了,找不到弟弟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刚止住的眼泪又咕嘟嘟往外冒了。
  卫渊也被风晚来悲戚的哭声感染,他红着眼圈,咬了咬下唇,“你管他们做什么,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被他们舍弃掉的。”
  谁知这话却惹怒了风晚来,“才不是!”他推了一把卫渊,巴掌大的脸上再装不下更多的泪水了,“我跟你才不一样!我爹娘是被人杀掉的,他们到死都在保护我,我没有被他们舍弃掉——我不是没人要的孤儿!……”他气得哆哆嗦嗦,讲完像是为了坚定信念一般,又用尽力气对着卫渊大喊了一声“我不是”。
  卫渊茫然地看着风晚来,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没有说话,垂下眼皮又面向药炉烤起火来。
  风晚来原先还在一边抽抽噎噎,见卫渊如此,才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忙不迭扑进卫渊怀里认错,“哇呜……对不起卫渊哥哥……我说错话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卫渊没什么反应,风晚来这下彻底慌了神,哭得比先前还要伤心了,“呜……哥哥……呜呜呜……你不要不理我,我是混蛋……呜……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打死我骂死我,就是不要不理我……呜呜……”
  他一头埋在卫渊肩窝,哭天抢地的,末了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卫渊无奈地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风晚来见如此,就两手撑在卫渊肩头,把脸抬起来。那张白净的脸梨花带雨,卫渊看着心也软了,想着对方才不过四五岁,自己这般大了,怎么好同一个小孩子置气,便缓了缓脸上的表情。
  风晚来知道卫渊不生气了,眼泪还没干就咯咯笑起来。
  “又哭又笑的爱哭鬼。”卫渊捏了捏风晚来的脸颊,“羞不羞。”
  风晚来任他蹂躏,还像小猫一样蹭了蹭卫渊的手心。“我以后不会再惹哥哥生气了,”他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搂起卫渊的脖子,低头在卫渊眼角亲了一亲,然后有些害羞说道,“我最喜欢卫渊哥哥了……”
  卫渊眨眨有些发痒的眼皮,觉得好笑,“笨蛋,你从哪里学来的……”
  风晚来嘻嘻笑着,顺势伏在卫渊肩头,“是爹爹教的,他说亲亲就是最喜欢了。”他刚刚又哭又闹,加之大病初愈,眼下歇住了,就觉得困顿不堪,挂在卫渊身上嘀咕了几声竟然就那样睡了过去。
  卫渊看着炭火出神,他很小就被父母卖给了地主家里做长工,从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些。如今听风晚来讲起来,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夜里,卫渊从外面回来,还没推开破庙的门,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
  “这位小郎君,盗取他人财物,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哦。”
  卫渊吓了一跳,回身死死盯住来人。
  那人一袭深色劲装,腰间别着把银亮的长剑,被雪色照出的剑影打在那人的脸上,依稀照出他温和的眉目。“那块玉佩是你的吗?”那人展颜一笑,而后补充说,“啊,我叫贺别辰,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卫渊。”
  贺别辰笑着走近,卫渊忙往后退,见他害怕,贺别辰没再上前,只说:“那块玉佩可以给我看看吗?”
  卫渊犹疑地摊开手,贺别辰眯起眼睛打量了片刻,问:“这是你的?”
  “不是……”卫渊合起手,“是我弟弟的。”
  贺别辰像是来了兴趣,“你弟弟?他人在这里面?”
  他看了眼半掩着的破门,卫渊点点头。贺别辰忽然又笑了,他的脸生得端正又温和,笑起来很亲切。
  “那……卫渊,要不要同你弟弟一起,和我回山庄?”
  第22章
  秋风飏飏,惊落一树梧桐。
  卫渊手执长剑,身子随风而起。点点剑锋划破长空,将飘摇的秋叶一一斩断。待到风停叶落,他便收了剑,蹲下身仔细检查起落在地上的枯叶。他看得聚精会神,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来了。
  “干什么呢?”
  温和的男声响起,卫渊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飞扬的神采。“师父!”他站起身,却显得有些局促,“在看有没有没被我斩断的树叶。”
  自带着风晚来一起拜入星缈山庄,眨眼间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如今卫渊已经二十有一,在武学上虽小有所成,却一直难有更进一步的突破。眼见着比他小上六岁的风晚来已经在剑法上远超自己,卫渊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焦躁来。
  “比之上个月进步很大嘛,”贺别辰微笑着俯身,捡起一片形状完好的梧桐叶来,“不过还需再练。”
  卫渊脸涨得通红,他本以为这次一定不会再有遗漏的。
  “你啊……”贺别辰宽厚的手心拍了拍卫渊的头顶,“剑术招招在形不在心,这样下去可行不通。”
  卫渊抬头,望向温和笑着的贺别辰。
  他自幼离了父母,后来被贺别辰带回星缈山庄,才体会到了些家的温情。贺别辰于他而言,是良师,亦是慈父,他渴望得到贺别辰的期许与认同,渴望从那双眼睛中看见自己。所以哪怕是不得要领,他也拼了命地努力向前,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成为贺别辰那样,无比强大的存在。
  贺别辰拿过卫渊手中的剑,剑柄在卫渊胸口点了一点,“大道在心,若执着于心力之外的东西,只会徒增烦恼。像你如今这样没心没肺地练,很容易剑走偏锋误入歧途的。”
  “可是……”卫渊听不懂,贺别辰却佯怒般把剑朝外一扔,“可是什么可是,你这固执的臭小子!”
  卫渊慌忙去捡。
  “去找找更值得你心向往之的东西吧。”
  卫渊捡起地上的剑,贺别辰已经走远了。
  “心向往之的东西……”他咀嚼着贺别辰的话,长长叹了口气。
  他背着长剑,漫无目的地走到山庄外一处鲜少人来的芦苇荡。秋风吹起纷纷扬扬的芦花,在夕阳中就像是下了场金灿灿的雪。
  卫渊静静看着这场芦花飞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长剑的系带。他鬓边的碎发被和煦的风吹动,冷峻的轮廓也显出几分柔和来。
  身后苇丛深处的白鹭扑棱棱飞起,一点寒芒在那振翅声的掩映中闪过。卫渊微皱浓眉,抬手按住剑柄,回身时长剑已顺势出鞘。剑气劈开层层叠叠的芦苇,芦花翻涌中,掠过一抹皎洁的颀长身影。
  “师兄,看招!”
  风晚来澄莹的声音含着笑意,他纤尘不染的足尖轻踏苇丛,长发在风中河流似地飘荡。
  剑刃交叠,锃亮的青锋上映出两人交汇的目光。
  卫渊一手按在风晚来清瘦的肩头,借力腾空翻起,跃至对方身后,月白色的衣衫在风中翻飞不止,轻拂过风晚来的面颊。
  风晚来唇边带着抹笑,旋身往后挥剑。芦苇被悉数齐根斩断,原先平静的浅滩也激起数丈高的浪花,将卫渊层层包围。水花如瀑布般倾泻,眼见就要落下,卫渊猛一凝神聚气,以剑尖抵至水波之上,随后身形如流云骤起,竟踏着水幕向上,赶在浪花落下之前突出重围。
  水幕轰然坠下,卫渊滴水未沾。
  “看来师兄的白羽流星步已经练至化境。”
  卫渊一惊,不知风晚来何时绕至了他的身后。他连忙回身,眼前却是白光一闪,而后感到身上一凉,河水哗啦啦溅在他身上,给他浇了个透湿。
  “哈哈哈哈哈……”风晚来把长剑随手一丢,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师兄变成了落汤鸡,哈哈哈哈……”
  卫渊气极,一字一顿挤出肇事者的名字,“风!晚!来!——”他也索性把剑丢在了地上,冲着风晚来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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