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臂上伤口因为用力,又沁出一点血腥味,女妖爬伏在他身上,因闻到血的味道,竟不住流出口津。
  剑刃清光如水折射,映出一张古怪面容,公孙屏眼尖,顿时认出正是这几日杀害断金卫的妖物。
  他没开口,解碧天已经闪身而出,以刀背重击其背。这女妖比长脖子怪物厉害许多,反应警敏,速度也惊人地迅疾,瞬间窜跳出去。
  奉仞拍地而起,持剑刺向那女妖,女妖中剑萎靡在地,自腹部不断淌出浓稠血液,高声尖啸起来,在恢宏的楼宇内荡出回响,一声声徘徊不去,犹如鬼哭。
  啸声散去,它又支起两臂,簌簌嬉笑起来,极为阴冷刺耳。
  三人面色一变,耳边响起木板吱呀吱呀的声响,有无数脚步正踩着楼梯而上,每一步都歪歪扭扭,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四肢着地前行。
  公孙屏从破门里跳出来,急急道:“不好,那长脖子老怪物居然还没死,这会缓过神来了,又要过来了。”
  两面遇敌,又不知道有多少东西还藏在暗处,此处四通八达,构造复杂,正是这些阴邪之物的地盘。
  奉仞侧耳细听,道:“来声皆在右,先跑。”
  他一声令下,另外两人都不疑有他,三人立刻从左边奔出,他们皆为高手,好在有步法轻功傍身,瞬息之间纵行极远,若功力不精者,恐怕早已葬身这些怪物的腹中。
  真刀实枪对上一轮,奉仞心中已有定数:这些怪物虽然都身体诡异,但似乎各有缺点,长脖子怪物刀刃难以杀之,却不能视物、不会说话;那些女妖虽然行动极快,但不会走路、畏惧利器,构造更接近血肉之躯。
  他们拼杀出数层,直从二楼到了五楼,这里却不像楼下几层都是规整排列的屋子,自四扇殿门而入,通向回环曲折的路,两壁嵌着灯座,燃着长明宫灯,青灯飘摇,光点漫入幽深曲径。
  听闻前朝大兴祭祀巫术,这座恢宏楼阁似乎也构造古怪,阴气森森,犹如陵墓迷宫,弥漫着不祥的感觉。
  三人一路渡进,借着转角回廊遮掩,小心避开那些东西的搜找。他们期间杀了几只,好在这东西与人类结构大体相似,只要先割断喉咙,便能防止发出声音,再丢到另一边吸引那些异妖同类。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公孙屏贴着墙,抬臂用袖子擦了擦鼻尖沁出的汗,“大人,你怀圣旨要事在身,万不能有事,不若我出去引开他们,你们先走。”
  “公孙大人起先还被吓得求佛念经,如今慷慨赴义,令人敬佩。”解碧天说,“我虽然没有意见,不过不知你们断金司月俸多少?够买你的棺材么?”
  公孙屏瞪他一眼,鄙夷道:“我这是官差,官差你懂么?断金司非重罪不革职,月俸多少不重要。若遇殉职,可抚恤两代!”
  奉仞眉心震跳:“……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说话间,眼见几只窸窣爬动的女妖正朝这个转角爬来,恐怕马上撞上,危机之时,顾不得许多,奉仞将两人一推,闪入身后一间偏室之中。
  殿室空荡,垂帘落帐,应当是供人休憩,不知道哪来的风引得白纱飘动,室内陈设皆被蒙上一层阴冷幽秘的淡白雾色。
  武人耳聪目明,已听到门外不远处有异物声响,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看向室内可藏身之处。然而此处陈设不过一张桌子,两张灰尘厚重的书架,一张纱幔逶迤的床。
  公孙屏率先阔步过去,抬手一掀帘子,不等看清,里面竟骤然飞出两道青光!公孙屏警觉,侧头堪堪一避,那两点青光擦着他的脸钉到墙面,深不可见,出手之人十分狠辣。
  他一抹颊边的血珠,惊声低骂:“他娘的,怎么有人!”
  没等拔刀照面,一道混混沌沌的影子靠近,察觉到动静,往这边走来。借着外头宫灯的微光,可看到细长扭曲的影子映在门前。
  公孙屏顾不得算账,立刻翻身滚进床底。
  床底同时传来两声闷哼,显然有人撞在一起。
  解碧天一把扯住奉仞,不等他拒绝,挟着他的腰翻上床榻,厚重的垂幔落下之时,正好听到门被敲响的声音。
  第10章 别回头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室外响起,规律而粗哑,将两扇上了门栓的酸枝门敲得震动,灰尘簌簌落下。这声音不像用手指敲出来的,因为响得实在是太钝了些,远远传来,他们仔细辨别,原来像是用头一下一下撞在门上。
  室内的床不算大,本就是一人的住处,两人平躺刚好,侧躺还算宽裕。虽然知道床上有人,但紧迫之下已经无暇顾及,解碧天一翻上床,便感到有一把利器抵住后腰,冷冷地紧贴,如同一支长针的尖头,不发一言地悬在他的后背空门。
  解碧天依照气息和床榻下陷程度判断,这窄窄一张床上,这会躺了整整三个人,床下除了公孙屏还有两个人。
  方才发出暗器的人大概也没预料这动静,被他们一挤,迫不得已往本就不多的床内退了几寸,已经是以后背紧贴墙壁的程度,而解碧天腰上抵着穿肠破肚的利器,仿佛浑然不觉,连神色也未曾变幻一分,尚有闲心对背后之人传音入耳:“劳驾,再挤挤。”
  这屋里原先的人想必至少跟他们一样是活生生的正常人,正在此处躲避邪祟,否则便不会以暗器伤人;邪祟闻血而动,常年在地底生活,耳力与嗅觉都超出常人范畴,若在此伤人,新鲜的血腥弥漫引来那些妖怪,恐怕自己也性命难保。解碧天笃定这个道理身后之人心知肚明,不敢将他如何,奉仞在躺上床面时,便想明白其中用意。
  越想明白,奉仞心头越沁出冷意:解碧天此人看似行为路数古怪散漫,一举一动却皆有算计,城府心机转瞬变化,故而无论何时都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若留他长久,岂不是为害世间?
  他正想着出去该如何将解碧天这头等棘手要犯送进地牢,横臂拦在腰间的手却突然紧收,将奉仞往里再揽近两寸。解碧天弹指化气,割破半帘纱幔,倾落在床帏之前,布料重重叠叠,犹如乳白雾气,在外面更看不明了。
  奉仞有心离他远点,奈何解碧天先发制人,他这会倒被拴得动弹不得。两人滚进时面贴面,奉仞只好尽量偏了偏首。
  “吱呀——哐当!”
  一阵极为刺耳的、指甲刮在木头上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发作一会,那门栓便不知道怎么掉落在地上,屋外的长明灯光色微微,一道很瘦的影子缓缓从门口渡了进来。
  公孙屏卧在床底下,只看得见这怪物双脚很慢地挪动进来,因为足指畸变立起,故而只用脚尖踮着走,如蜻蜓点水,无声无息。难怪在地道中跟了他们一路,也没有留下任何一点脚步声。
  他眼尖看出这双脚的特点,是那长脖子的老怪物。
  它的脖子饱受几回创伤,像被折断的软竹竿垂着,彻底恢复不了,皮肤也倒垂下来,像被生剥刮净的鸡皮,只好将头颅放在手中抱到胸前,就这么足尖沾地地荡了进来,举着自己的头到处嗅闻。
  怪物四处游走,竟懂得打开屋内柜子,将头颅放进去找人,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它佝偻着腰,脖子像长绳一样抽动,在里头翻找着什么。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奉仞与解碧天此时贴得极近,近到仿佛是一种耳鬓厮磨的亲昵,一道缝隙也不留,这夜也并不是在生死关头、危机四伏的古陵。
  天地昏黑不见五指,解碧天敛细的呼吸似有似无,微风一样从他的耳畔穿过,一阵一阵霭霭的热。
  解碧天的头发实在多如乱云,看来也很少将功夫留给头发,只不过习惯作西漠人打扮,用金环玉珠编了几股细辫别在耳后。这会躺下来,浓密的、微卷曲的黑发散乱铺盖,蜿蜒成数条河流漫上奉仞,有的缠在手腕,有的垂扎在颈边,奉仞觉得有点微痒,解碧天的头发像他本人一样,简直无处不在地扰人心烦。
  奉仞决定眼观鼻鼻观心。
  那脑袋已经从柜子里伸回来,面容一转,正对向床前。随即足尖一转,向着他们走来,转眼就贴到了床帐之上。
  长脖子怪物举起头颅,脸贴上纱幔,却好像不太懂拂开,头颅向下滑动,软烂的口鼻从薄薄的云纱后透出来,在夜里像突兀在面前出现的一张鬼脸,静静凑到奉仞脑后。
  纱幔被牵扯着,擦过奉仞后背,一直流淌到身下。
  解碧天手指在他掌心写:别、回、头。另一只手早已伸出,按着奉仞的头往自己怀里压下,不容他泄露一丝一毫声息。
  他猝不及防,又不敢动弹被察觉,鼻尖抵进布料细腻的胸襟,正值心惊胆战的关头,此时的奉仞没恼怒他放肆,却不由神游一瞬:……真有这么软?
  这样的念头古怪飘忽地一闪而过,几乎没让他捉住,而那鬼东西没停留久,搞不明白帐幔是什么东西,又听不到气息,便以为到了尽头,几个呼吸后,将脸慢慢从床前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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