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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笑声荡开,奉仞和解碧天心中一惊,没想到絮影也已经推断到了这一步,现在看来,果然从他们被沙流冲下来后,一切都在天上宫阙的掌控之中,厌光受絮影之命,使他们假扮为蓼奴,絮影居心叵测,引狼入室,通过引导他们与神母争斗,从中谋取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出现的变数太多了。
  单凭一直在地下的絮影,绝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是谁在协助他?
  “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在他准备下手之时,奉仞和解碧天正要出去,忽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在耳边低语,爬虫般钻入在场之人的耳廓中。一缕香烟,一抹露水,融化在空气,全身心都仿佛无处可藏。
  絮影霍然抬眼,阴沉的面孔浸在昏暗里,冰凉凉如夜雪碎瓷。
  叮铃,叮铃,衣裙的涟漪收拢于灯下,华装的神母,持剑的红泪,出现在絮影来时的方向。
  这次没有轻纱环绕,没有暗影重重,神母的面容更为清晰,以奉仞和解碧天的角度,似乎看到她下颌往里有一圈浅浅疤痕,环绕了整个脖颈,隐没在衣襟和黑发之下。
  絮影缓缓道:“我知道你会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若不对他们下手,也许还不必这么着急。”神母停在数百步外,轻柔地叹了口气,“你没管教好自己的手下。”
  “厌光这次确实犯了大错。”絮影点点头,“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快杀他们,但他们远比我想的聪明,我也没想到你会给他们机会,也没有用姬瑛献祭。即便厌光没做错,难以掌控的棋子,也不如抛弃。可惜,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你以为这是你的局,却不知你也不过是棋子。棋子的成败,只由执棋者拨弄罢了。”
  絮影终于面色微微一变,寒声问:“从我利用他们开始,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神母一笑,慢条斯理扶了扶发髻,万花不及的容光,却让人从心底发冷。好似不是在谈论人命,而是在闲谈雅趣。
  “否则怎能逼你暴露本性?我派红泪在你们之间牵制,巫祝刺杀失败,你的时间不多了,必然会行动。”
  红泪站在神母身后,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看着絮影,腰间的细剑像她的眼睛一样利。
  她知道?奉仞和解碧天对视一眼,他们从红泪口中得知的情报想必是神母指意的,看来他们也只是神母用来制衡絮影的棋子,成为权利斗争的一部分。
  他们查到了真相的眉目,厌光为保护絮影的身份,对他们出手,却使自己暴露,絮影不得不将他们处理掉。
  “你太执迷不悟了,絮影。如今你孤身一人,拥护你的人都已经被处理了,你即便夺走姬瑛也无济于事。”
  絮影沉默,只问:“那个人也是?”
  神母轻笑,那是得胜者的傲慢,絮影了然,原来连同与自己同谋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神母的人,说不定连自己知晓的秘密都是那个人有意引导,自己和巫祝却因此跳进了陷阱当中。
  为此步步错,日成魔。
  得知自己败露,精心谋划的起事,如今看来也绝无可能了,絮影仿佛只是走投无路一般,把公主带到这里来。就算姬瑛被献祭,全身的血流干净,真的打开了传说中的宝库,凭他的处境,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一切功成垂败,絮影却没有露出恐惧,他敛去了笑容,站在祭坛前,面无表情,像个精巧人偶。奉仞在暗处听了他们触目惊心的角逐,心中横生不虞的预感。
  絮影低着头,看着自己青衣上用银线勾勒的蝴蝶,顺着他的裾摆蹁跹,追逐着什么,虚幻而轻快,其中有一小片洇了褐色的水迹。原来这身是霁日死的那天穿的,他被推倒在地上,如云的广袖挥倒茶炉,瓷片碎裂,青色粼粼若碧流,里头茶水迸溅两人一身,皮肤浮出烫红的斑,但絮影浑然不觉。
  像一个预示,他今日恰好穿上了这死过一次的衣服。
  絮影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第74章 毁愿
  “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我不是霁日?”
  絮影抚摸自己的面容,从唇、鼻、眼,至眉心那一点红痣,再熟悉不过,他面上浮现出柳絮般轻忽的茫然,手挡住了烛光,阴翳长满半边面容。
  看不到那眉心痣,明明是相同的面容,如一碗银月,背对着光辉,更冷郁,更薄情。
  神母说:“第一日。”
  “……我哪里跟他不像?”絮影喃喃自语,“我扮演他两年,从未有人识破我是絮影,有时候我照镜子时,也几乎忘了自己究竟是谁,仿佛我就是霁日。你既无通天之能,非神女之躯,又如何轻易看穿?”
  他习惯了穿霁日的衣服,模仿霁日的神态,连此时说话的声调,都像极了霁日。絮影该如何说话做事,他渐渐找不回来。
  而神母没有否认,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出他并非装模作样,眼底流露出意味深长。她不急于杀了絮影,从囚禁姬瑛后,她就等着引蛇出洞,比起立刻将不轨的谋反者除去,她更愿意留出时间,欣赏和品尝对方的痛苦和惘然。由自己养大,又背叛自己,最终无法逃出她掌控的孩子,被赋予神使的权利,也不过是和地上人无二的肉体凡胎,满是七情六欲。
  她宽容地施舍絮影,凝视着他的脸,如看琉璃彩云。
  “原来,霁日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了,他那样的一个孩子,又怎么会告诉你?”
  絮影也看着神母,那张面对数年、却丝毫不曾衰老的面容,鲜活清润的气色,不知蚕食了多少条生命。那样轻快温柔的语气,絮影听过许多回,小时候伏在神母的膝上,他在左边,霁日在右边,神母摸着他们的发顶,念着情节诡谲的志怪,他容易被吓到,霁日便拉住他的手。
  他看着她殷红的唇开合,吐出藏在水面下尖利的鱼鳍:“絮影啊,你在华胥楼见阎羽非那日 ,我是让霁日去杀你的呀。”
  絮影木然地立在那里。
  万籁俱寂,冷烛长明。
  忽然间,他竟笑了起来,从含在喉咙里闷闷地笑,逐渐越来越响亮,笑声空荡荡传开,树枝在其中簌簌颤栗,万木春也为之惊动般摇曳。他的影子狂乱地消融在里面,没过金戈铁马的浮雕,没过心魔的无尽呼啸,鬼魅们停在他身后,不再拉扯拖曳他的衣袖。
  笑声持续了很久,久到声音已经沙哑,他剧烈起伏的胸腔渐渐平复。
  絮影转过身,姬瑛噤声听了半晌,本为他们讲述的东西感到心惊肉跳、茫然困惑,骤然与他对上视线,没来得及害怕,却先在心里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原来世间还有人哭的时候,一滴眼泪也不流。
  这念头还未消弭,姬瑛睁大眼,看到絮影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黑筒。那种特殊的黑木,姬瑛只在饲养神眼的宫人手中见过。
  “无日便无影,孤月不可久。”
  “此局输赢,在来之前已经定下。我穷途末路,无心这万千珍宝,也不能改变既定之事。”絮影仍笑着,眼底却黑森森一片,“神眼浸过秘药,一瞬间便可吸食殆尽一个人的血肉。”
  他一字一句道:“我得不到,亦不让你如愿。”
  黑筒打开,头尾白、中间黑的圆虫子就在其中。
  絮影是要玉石俱焚,毁掉能打开宝库的祭品!
  红影飞掠,从神母的身后瞬间逼近,带着一声峥嵘剑鸣刺向絮影。
  寒气贴上脊背,絮影漠然无视,当剑尖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一条长满尖刺的铁鞭缠上红泪的剑,像蛇咬住刃边,随着主人的手腕一抖,蛇弓起脊背,铮铮弹刺出去,毒牙勾上人面。
  “厌光?你也敢来找死!”
  红泪碰面就认出武器,冷笑一声,仰腰往后整个折下,掌心一拍地面,凌空翻起,细剑刺向突然拦路的厌光。
  这一刺快神如电,衔接完满,红泪胸有成竹,笃定自己这招必然能刺穿厌光的胸口。
  却见他步法一飘,任那剑穿过肋下,直接摘出,剑身白入白出,竟一滴血也没有,好像刺进了一块干涸的烂肉,软绵绵得叫人恶心。
  红泪顿时惊疑,以厌光的武功,在她剑下走过五招都已是勉强,刚才那一步,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精妙,比起人,不过说是鬼才对,只有鬼,才会不流血。她定睛,厌光一边袖子空荡荡,面上没戴白面具,只因现在的他,已经叫人看不出来原本模样如何。
  厌光面色深紫,身上的血肉干瘪下去,皮贴着肌肉骨相,原本的长发变得十分稀薄,一双原来看不到东西的眼睛极为幽亮,嵌在骷髅似的眼眶里。他这样子,看起来竟然很像是鬼笼外的蓼尸。
  红泪心神一转,便猜出来他这副样子的缘故,不由微微皱眉:“你竟服了‘一寸丹心’。”
  厌光开口,声音也极为难听可怖:“能替絮影大人拦住你几刻,就足够了。”
  “还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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