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若真是如此,他反倒觉得有趣。
  之所以今天对他主动示好,也是因为听了衣青秀的故事,许观薪觉得可惜。因此看到同为戏子之人,便想顺势一为,帮其脱离衣青秀曾处的那片火海,岂非善事?
  “我遗憾未能见过衣青秀的戏曲,今天看卿的舞蹈,总觉得青出于蓝,不知卿觉得自己和衣青秀相比如何呢?”许观薪便起了一点试探的想法。
  衣青秀虽心中微惊,但脸上还是丝毫不漏破绽,笑说:“正因衣青秀歿了,我方借他的名号声名鹊起,更遇到郡王这样的贵人,衣青秀若泉下有知,恐怕也会羡慕我与他的人生大不相同吧。”
  许观薪略感意外,这于灵犀的胆魄和谈吐,真的是戏子所能有的吗?还是说,他演戏演全套,为了像衣青秀,不仅一口纯熟的姑苏话朗朗上口,连衣青秀的学识都刻意模仿了?
  “郡王,到戏院了。”衣青秀下了车轿,回头不忘对许观薪露出一抹难忘的微笑,道:“今天灵犀真的很高兴遇到您,希望改日能与郡王再续今日之缘。”
  说完便带着绝美的背影走远了。
  许观薪扶额而笑,真有种遇到冤家的感觉,都说他是魅魔,结果遇到一个行家,怎么不让人觉得失笑呢。
  小未来也不禁感叹道:“老大,他真的很有当魅魔的天分啊!和老大你面对面,都能打一个五五开,当一个戏子真是屈才了!”
  “当魅魔也不一定就很好吧。”许观薪说:“如果他的境界不止于此,我倒真的愿意扶他凌云志了。”
  小灵通说:“老大,我真的有点被他魅住了,老大你不觉得吗?真是只想要扶持他吗?”
  “觉得戏子勾魂,乃是人之常情。”许观薪说:“像你这样容易动心的,被骗得倾家荡产也不奇怪。”
  “……可恶!”小灵通委屈道。
  第78章 戏子夜奔
  “班主,事情便是如此,灵犀不敢有丝毫隐瞒,还请班主决断。”衣青秀将与许观薪相识的原委告诉了红梨院的班主,那中年男人,一对精明的黄豆眼,顿时亮了起来。
  自然不是因为对衣青秀的祝福,而是出于自身的算计。
  “灵犀,郡王既然这么看得起你,肯定也给你留下了什么信物吧!不然口说无凭,我就凭你一面之词,就从戏院纵你出去,如何服人呢!不光其他哥儿会说闲话,我开了这个先例如何治理底下的人?”
  信物自然是有的,但是却万万不能拿给他看,衣青秀对许观薪说的时候确实是说要给班主作证,但是衣青秀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清楚班主的德行,东西到了他手里,怕是会去敲许观薪的竹杠。即便许观薪仍然帮他从戏院里脱身,以后却是会看他不起,觉得他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难堪大用。
  “啊?”衣青秀装傻看着他,那清明的双眸,如洗净的晴空,看不出一点表演的痕迹:“郡王的话,竟然也会有假么?证物……?没有证物难道不行吗?”
  班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重重拍了拍大腿,说:“糊涂啊灵犀,我看你是个灵俏人儿,怎么做事也会这么有头没尾呢?”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有等郡王的命令了。”班主好像没把这当回事,甩甩手说:“灵犀,明天你还是继续上场,别给我搞砸了啊,明天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呢。郡王的事——是得重视,但是贵人们的话哪里有准,或许酒醉后的一句胡话,立刻就抛到了脑后,你还巴巴地念着,岂不是可笑?你要记住,这世上自然还是我待你最好的。”
  是舍得不我这个摇钱树走了吧。衣青秀心中冷笑,嘴上说:“灵犀当然知道班主你的恩情,等将来灵犀出息了,方能好好报答。班主,你说我去找郡王可不可行呢?”
  “你去找?”班主上下觑了一眼他,这戏子离开心切,这样看来,莫非那郡王真的允了他什么条件?这样就更不能让他走了:“不行啊,你走了,明天的戏谁来唱?”
  “他自然是不想唱戏,因为他拿着郡王的信物,早就想嫁进郡王府当男侍了,怕是今天晚上就打着主意要逃吧?”小鱼哼笑着,似在嘲讽衣青秀自不量力,从戏楼的拐角处走了过来。
  班主疑惑地看着他,小鱼得意洋洋地摊开手掌,让班主看他手心的东西。
  “看这是什么?”
  “翠玉扳指?”班主拿过来一看,成色上佳,就这一个都值戏院半年的费用了,出手这么阔绰,必是上等门户:“这是从哪里捡来的?”
  “我从咱们灵犀的婢子手里拿来的。”小鱼似为自己的有勇有谋感到满意:“我看她魂不守舍的,让她去倒水都不愿意,就知有事,一搜,搜出这么个东西,逼问了她一番,这才知道这扳指竟然是郡王送的。郡王送给一个婢子扳指?那不知道作为小主的灵犀,又得到了什么好处?是不是已经想着即刻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班主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恶狠狠地看着衣青秀,说:“灵犀,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得了什么,你这孩子,怎么跟我也不说实话呢?”
  “真没有。”衣青秀矢口否认,东西反正已经被他藏了起来,谁搜都不可能找到,他说:“那扳指本是给我的,我只是让婢子收着,你们又何必对她苦苦相逼呢。一个寻常的赏赐而已,不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
  “除非郡王来找人,否则这个楼你是别想出了。”班主气急败坏地说完,转身走了。
  接着来了几个大汉,把衣青秀赶进了房间里。门窗紧闭,连一直蚊子都飞不进来。
  衣青秀在里面饿了一天,还没有人给他送饭,实在受不了,晚上趁着看守的人睡觉,破窗爬了出去,又顺着树爬到了楼下,直接朝着戏院外面去了。
  出来之后,他发觉自己胸膛跳个不止,这才觉得紧张,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在帮他,顺利得很,待从瓦片底下拿到信物,他就朝着郡王府的方向跑去了。
  夜晚京城的巷落,时而发出一声犬吠,头顶的月亮缺了一角,像是被啃了一口。
  衣青秀心想,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些。总之上辈子遇到的事情,只比这更夸张。所以他丝毫不觉得害怕,凭借着昨天白天识记的方向,和记忆中对京城的熟悉,竟然真的让他在一条通衢上找到了郡王府。
  夜晚守门的人骤然看到他,吓得一个激灵,问:“何方人士?来这里做什么?”
  “请问是黎郡王的府上吗?”衣青秀挤出一个笑,尽量亲和稳重地说道。
  那人狐疑地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他。
  衣青秀不管自己身上还穿着那日的衣服,逃跑的路上还被刮破了几处,清咳一声,拿出了玉佩,说:“烦请帮我通传一下,这么晚打扰郡王,心中即便不安,但因有要事求见郡王……”
  那人本来不当回事,看到那玉佩,不正是郡王向日随身携带的旧物吗?
  这一下就不敢再看轻眼前之人了,往里面打了声招呼,四人合力把幢幢朱门给打开了,激起的尘土让衣青秀眼眶发热,没想到,自己这么快能进入上辈子渴望了那么久才来到的门户。
  守门人好言好语地把衣青秀请进了号房,怕他夜里着凉,还端了一杯水给他喝。
  境遇差别之大,让衣青秀感叹上天真会开玩笑。上辈子他那么努力,所到之处,人人都以为他是借色上位,对他冷眼相待,如今同样是戏子,微末之时竟也能得到他人的体谅。
  想来这个世上,什么人管教出什么样的仆人。说郡王是他的贵人,这话是绝对没问题的。衣青秀只是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地当他的贵人。
  生出这般念头,衣青秀自己都想笑自己。原来不是处处靠自己就行,人终归还是想要从什么地方得到别人的温暖的。
  许观薪听到通报,披衣下了睡榻,道:“传他进来。”
  又说:“让膳房热点点心,旁的就不必麻烦了。”
  “是。”
  衣青秀踏进深掩重门,一路上,又累又饿,但是强行打起精神,不惜把大腿掐得一片青紫,也不愿昏死过去,腿脚都不听使唤了,也不愿走错一步路,仍要保持自己的身姿。
  终于,隔着院路,就看到一人坐在室内,身披锦裘,姿仪俊雅,额头一点朱红,穿透无边夜色,照入他的眼中。
  多少来了几分力气,衣青秀咬牙走了进去。
  “郡……郡王。”他颤抖着嘴唇说。
  许观薪看到他嘴唇苍白得可怕,脸也一样,身材瘦弱高挑,整个人就像快要折断的柳枝一样,穿着破衣,明明有几分惨不忍睹的味道,不知道为何就不觉寒酸,或许因为他的身姿依然带着一股倔强。
  “坐。”
  衣青秀依言坐下,许观薪说:“取衣来。”
  又对他说:“你尝尝,权当垫垫肚子。”
  衣青秀看着桌上的茯苓饼,清淡营养,却让他胃口大开,连筷子都没拿,拿起一个放入口中,咬了一半,甜到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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