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是何人著作?”老皇帝大喜,眼睛发光,他平生不爱政务就偏爱些诗情画意。
  长栖道:“回禀陛下,是太子门下幕僚吴少梅所画。”
  跪地的温茗心神一震,好似明白他要说什么。
  老皇帝奇怪问:“他为何会在慈恩寺?”
  长栖就等他这句话,“陛下,奴婢当时便问过,他言不只是他,还协同诸位同僚曾深受皇后娘娘恩典,因官职不敢违背陛下旨意,便自发脱去官服帽靴于慈恩寺外围祈福。想来太子也不忍心他们被连带责罚才未说于口。”
  温茗忍不住抬头,去瞧那珠帘之后的身形。他为何知道这件事?他,又为何要帮他?
  聂奇水不阴不阳在旁,声音拖长带笑:“陛下您瞧,太子殿下有如此多的忠义之士,当真是慧眼如炬。”
  原本谈及皇后暂缓怒火的皇帝又被聂奇水一句话给勾起来。
  再忠义之人也是太子亲兵,以后都当不得中用。
  长栖啧一声,十分厌烦地看了一眼聂奇水,还好他有后招,将注意力转进画中:“陛下,据吴少梅言这些梵文含着‘圣寿’‘永昌’等等吉语,据学士考证,与记载的二十四年前御苑祥瑞一般无二。”
  老皇帝顺势思索,口中呢喃二十四年前,那不是与梓潼大婚一年之时?想到时光白驹过隙如今皇后竟已先去,老皇帝不由悲从中来。
  趁此机会,长栖立即道:“以奴婢拙见,此祥瑞恰至昨夜出现,必是皇后贞魂惦念圣躬,既有此殊胜因缘,奴婢斗胆伏请陛下于慈恩寺增建灵塔一座,永奉先皇后圣位。 ”
  此言一出当朝所有人为之震惊。
  身旁的聂奇水一时枯爪紧抓拂尘,瞪圆了浑浊的珠子,脸上就差写“你疯了”三个字。
  如今他迟迟不敢与昌琦正面对交就是因为户部财政把控在他的手心,几年前棋差一招错失这块肥肉,要不是因此,他昌琦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
  要知道银子是朝中所有人的命根子,掌握了它就相等于掌握了国之命脉,就算是天子想为边疆的将士送军饷,也得给经过昌琦的同意,而昌琦根本不会给,即使给了,也会从中搜刮连本带息再取回来。
  如此把财的他,竟然有一天主动要掏银子建灵塔?!真他娘的是活见鬼了。
  聂奇水都不用去看,皇帝必然是满心欢喜,这个蠢人只追在世名声,早有此意亲自写诗交由昌琦安排乐府传唱不说,还派遣他昨天出宫就是向民间散布诗词暗示帝后伉俪情深,再由此造势试图以民间之声反对继后。
  但据他所得消息,昌琦出宫后毫无动作,带着士兵瞎做做样子,他便笃定这为好兆头,打算先纳入再将此宵小抹杀,谁知会出这等怪事!
  到底为什么?!
  聂奇水百思不得其解,顺着长栖的目光看过去。
  那个方向……是太子。
  第49章 世4(四)
  长栖提出追建灵塔后,詹相这个老油条迅速反应过来向皇帝大力赞成,嘴皮子上下一碰直把皇帝吹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亘古深情之人。
  他夸完后,立即有官员上奏提出册立继后,詹相非常理直气壮打回去,以“先皇后丧仪未毕,遽行册立,恐会引起群议沸腾。”为由,老皇帝已连连赞同,大手一挥表示等塔成之后再议。
  于是这个早朝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等听到司礼唱腔“闭朝——”,众臣神情恍惚的走出宫殿之外,终于回过来神。
  ……所以,那杀神神策军右中尉所说的祯祥之事,竟然真的是“祯祥”?而且还真得自发要建庙?以及他们全员还真的安然无恙出来了?
  嘶——怪哉怪哉。
  百官皆面带古怪魔幻的表情离开。
  “昌大人。”
  官道上,聂奇水不紧不慢出现在身后,长栖转身,笑容堪称和煦的说:“聂大人有事吗?”
  在明亮的白云蓝天下,聂奇水驼背躬身,一双死鱼眼珠子阴测测的直勾勾盯着。
  “咱家记得,昌大人的府邸是在南街吧?南街那边风景不太妙啊,尤其是那曲江柳,随风高下,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会变成断根残基。”
  哦豁,威胁他。
  长栖笑意不减的回敬:“谢聂大人关心,不过某住久住惯了,左右,什么样的风都吹不到某府上去。”
  “那可说不准,毕竟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聂奇水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
  长栖诚恳道:“某住城南啊聂大人,您刚才还说过了。”
  聂奇水:“……”
  “陛下召唤咱家去御书房商议要事,告辞。”聂奇水狠狠甩一把拂尘,大步离去。
  长栖遥遥目送,挥手拜拜。
  切。
  ……
  东宫。
  温茗正立于寝殿床榻旁的等身铜镜,背对着外。
  镜中,他双眉微蹙,面上心思重重。他的手里正拿着的换下朝服,去取麻素袍,不知想到什么,手悬于半空。
  长栖走进来便看到这幅场景,微挑眉,站定在五步之外的屏风之旁。
  “殿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温茗一惊,连忙回头,“中尉公?”
  他刚才正在脑中想着他。
  长栖未应话,倒是颇为意味深长的打量他的穿着。
  温茗低头一看,发觉自己正穿着中衣,脸颊稍红,立即去取下衣架上外裳。
  但一只手比他去的更快。
  只见那只属于长栖的手指骨纤长、指尖修剪得极为干净,五根指微微分开正按扣住自己的手腕。
  温茗用力挣脱了下,却纹丝未动。
  “殿下就这般穿着吧。好看。”长栖嘴角勾起笑,近乎调戏般说。
  “放肆!”温茗双眸羞恼,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推。
  长栖立即快而稳的退后一步,将手顺势松开,站定。“殿下可真的过河拆桥一把好手。”
  温茗理也未理他,匆匆背过去穿好衣裳。
  长栖耸了耸肩无声一笑,不再逾矩,转身走向侧厅去。
  待温茗回身时,只见到他离去的衣角。
  温茗恼意他倒不客气,抬步前再次确认穿戴整齐后,才跟上去。
  那边长栖进了厅正中,直奔黑漆银饰食案旁,见着月牙凳便撩袍坐下。
  “你……”
  长栖抬眸,见温茗脸有不愉,扬了扬眉,“奴婢坐不得?”
  温茗欲点头,但想到什么蹙了蹙眉,忍下来没言语。
  长栖神情似笑非笑,转身便叫人进来。
  立时,几个太监鱼贯而入。前三个端这精美的食餐一一摆放,左羹右脍,份例比皇帝还多两道;后三个每人端来一个錾刻缠枝纹的鎏金铜火盆,上面正烧着红罗炭,彼时一放近,周围的温度立即升了许多。
  “奴婢用惯了这些,殿下不会怪罪吧?”
  ——真是虚伪至极的话。
  温茗敛住神色,端坐于他面前,淡声道:“中尉公对孤有恩,孤怎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
  只是他话这般说,他却没将视线落在这些佳肴之上,而是看向太监们的动作,似乎是见不得这些逾矩的席面。
  长栖见此暗笑不已,好正经的太子。
  太监们放完后,立刻退下。
  温茗本是无意,却忽然发现其中一个人的样貌似有熟悉,依稀记得他在东宫的勤政殿当值。
  ……他竟是昌琦的人?
  长栖瞥了一眼,随口说:“他叫多福,还得多亏殿下当时救下他一条狗命呢。”
  温茗闻言看向他,长栖不介意解释,讲道三年前多福办事不力,被当时还是原身的他带走捂嘴沉河,恰巧原身当时受罚力气少了些让他在河里醒来呼喊救命,太子那时路过便让守卫队捞了起来。
  “殿下不记得了?”
  温茗摇摇头。
  长栖哦了一声,继续说:“所以多福为了报答殿下救命之恩,答应为奴婢监视殿下。”
  温茗:“……”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
  温茗震惊于他的坦白,但这因果关系似乎不对:“这是何道理?”
  长栖望向他:“殿下不知吗?在这宫里,救命不算难,活命才是最难的。”
  温茗一时沉默下来。
  “不过殿下仁善,悯婢仆犹怜折翼之禽,恤黎元若护初萌之草,还是当世称赞的。”长栖宽慰的说。
  温茗无言地看向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想问这句话哪儿抄来的,有点太假了。
  但紧接着他立马止住这个念头。语气生硬问起关心之事:“中尉公之前,咳,在朝堂所言为真?”
  长栖有料到他会问,换了副神情,“自然为真。”
  温茗目光锁定他:“工部可有章程?”
  长栖道:“明日。”
  温茗一顿,这么快。
  长栖继续说:“奴婢也已经递了折子,陛下准许太子殿下率宗室、百官行‘奠玉帛’礼、安奉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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