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杨知澄身后掠过一阵冰冷的风。宋观南道袍翻飞跃起,森然气息骤然扩散。几只纸扎人身躯骤然一定,下一秒,就如同失去灵魂般飘落在地。
为首那王管事倒是坚持了一会。他身躯不断颤抖,一时间竟是没有立刻倒地。杨知澄趁机上前,一刀砍下,王管事便也和其余纸人一般,七歪八扭地落在地上。
杨知澄站在一堆纸人中,掂了掂手中的柴刀。
这柴刀有点重,但用起来很是趁手。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握着柴刀时,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自己曾经使用过类似的武器一般。
不过……
他梦里那段记忆的最后时刻,他从周婶的猪肉铺上偷走了那柄沾染了不知名血迹的剁骨刀。
怎么感觉,似乎那把剁骨刀……要更顺手一点呢?
杨知澄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便听得身后的杜虞说:“好了。”
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
杨知澄回过头,只见杜虞站在半开的木窗前,冲他招手。
“来了。”
他拉过宋观南,跟着杜虞一起,跳进了木窗之中。
……
刚一落地,杨知澄迎面看见的,便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面模糊,若隐若现地映着他和宋观南的身影。
他和宋观南并肩而立。宋观南身形高大,在镜中的肤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惨绿。而杨知澄自己,尽管身材并不那么瘦削,但镜中的肤色苍白,看起来格外羸弱。
……为什么在这面镜子里,他不是纸人?
杨知澄皱眉。
镜中一角将杜虞也框了进去。杜虞的肤色尚且正常,看起来也并非纸人模样。
古怪的是,他的下半身沾染了星点刺眼的红色。
像旅店里的鲜血浸染进身体里,成了某种刻蚀入灵魂的诅咒。
满是纸扎人的宅院,晃动的人头灯笼,漆黑的水井,还有这面恰恰巧巧立在他们翻进的窗户面前的镜子。
呈现出的一切,都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线索。杨知澄总觉得这面镜子很重要,但要搞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来头,估计还得抓一只宅院里的纸扎人来看看。
现在……
杨知澄瞥了眼刚才被自己顺手合上的窗户。
最好暂时不节外生枝,看接下来的情况再说。
“杜虞。”他叫了声,“你看看。”
杜虞凑了过来,在看见自己下半身的血迹时,他的脸色亦是变得有些难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烦闷地念叨了一句,“为什么会如此阴魂不散?”
“不清楚。”杨知澄摇摇头,“但我猜,或许……它来自桐山街深处。”
杜虞沉默了。
这房间里除了一面立在窗前的镜子,还有张床摆在正中央。床架修筑得很高,四面挂了帘子,将床面牢牢遮住。
刚才他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床上都没有反应,大约是没人。
“这应该是一间偏房。”杜虞说,“我们去其他地方找找。”
“好。”杨知澄点点头,“走吧。”
杜虞率先转身向外走去,杨知澄和宋观南随即跟上。
可这时,镜中模糊的床帘,却忽然飘了起来。
淡紫色的纱帘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中飘动,帘子扬起的一侧,竟是露出了一个端坐在床上的身影!
那东西呈跪姿坐在床上,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遮盖住身体的大部分。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晃过,闪着微光。
但它裸露着的躯体,却像被泡发的巨人观一样浮肿。身躯惨白,皮肤几乎都融化了一般。它张着嘴,一截紫黑色的舌头就这么长长地吐着!
杨知澄悚然一惊。
这……
这是一只溺死的鬼!
正当他浑身汗毛竖起之时,床帘却轻轻巧巧地落了下去。
纱帘将那只可怖的巨人观重新遮住,房间重归寂静。
竟然是虚惊一场。
杨知澄暂时松了口气。
他不敢在房间里多留,出去后,便将屋门关死了。
这屋门外是一条石砌廊道。
奇怪的是,廊道的起始处和末尾处都用石头封死,就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泄进来。
如此莫名的布局,让杨知澄有些不安。
他们现在所处的房门正在廊道最左边——而唯一一扇开着的,是正中央的门。这扇大开的木门间,透出明亮的烛光。
烛光跳跃闪烁,映亮了大半个走廊。
或许是有些年头了,走廊上的墙壁呈现出明显的斑驳。
那些斑驳的痕迹在烛火的映照下,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黑。杨知澄眯起眼,总觉得这里看起来有些奇怪。
走在前面的杜虞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门口,简笔画脸看起来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
“……怎么了?”杨知澄压低声音问道。
“是我哥。”杜虞忽然开口。
他的侧脸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之中:“这里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我哥的鬼血!”
第95章 桐山街(17)
这……
杨知澄瞳孔一缩。
他看着满墙的斑驳。它们像是霉斑,但更像是一片片四溅开来的血迹!
“你哥来过这里。”他轻声说。
“嗯。”杜虞点头,“恶战。”
血迹太多太杂,压根看不清从何而来。走廊上的门大都紧闭,只有唯一一扇正中央的还开着。
杨知澄看了眼杜虞。
“去看看。”杜虞小声说。
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尽管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语气似乎平静了许多。
“走。”杨知澄点头。
他们贴着墙,缓慢地挪向那扇打开的门。
隔着点距离,杨知澄看见门口摆放着的桌台上点着几支白色的蜡烛。蜡烛泛黄的火光跳动,落在墙壁上,映出了几个轮廓分明的人形。
看起来像是纸人。
那些人影的姿势很奇怪,一只只像是鼓起的坟包,密密地聚拢在一块。
……它们在干什么?
杨知澄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往门里看去。
借着烛光,他看清了门内的场景。
几只贴着长长胡子的纸人聚在一片黑暗的屋中。除开门口的桌台外,屋内没有床,没有桌子,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墙面,和围起的一只只纸人。
它们就是杜虞说的‘老头纸人’?
杨知澄眯起眼定睛望去,却见它们皆是弓着腰,跪倒在地,脊背以一种夸张的姿势拱起。并不狭窄的房间里,它们紧紧地挨着,将一个臃肿扭曲的东西围拢在中央。
那东西的位置太靠里,杨知澄没办法看见正脸,只见到半截耷拉在地上的淡青色衣袍。衣袍上绣着针脚细密的山川花纹,尽管这院子看起来年岁已久,但衣袍却纹路细腻,和新的一样。
这人是什么东西?那些老头纸人,为什么要跪拜它?
杨知澄觉得这场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在进入正房后,原本已经淡掉的水腥味不知何时又悄悄地涌了上来。空气开始变得凝滞,杨知澄捂了捂鼻子,总感觉自己纸做的身躯都变得湿漉漉起来。
“几时的事?”
忽然,房间里传来含混的声音。
那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闷在水里说话似的。杨知澄警惕地向后缩了缩,贴着墙听房间里的动静。
“不久……”另一个声音响起,时断时续,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似的,“大人,方才它来看了眼,但似乎……自身难保,很快……很快便离开了。”
“那位小辈情况如何?”那含混声音又问,“是否离开?”
“……未曾。”断续声音停顿了一下,“他身手不凡,恰逢它来看的那一眼,我等措手不及之下,让他跑了。”
杨知澄看了杜虞一眼,只见杜虞脸上眉头皱起,好像意识到,这几个人应该在说他自己。
含混声音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街上要下雨了。”它说。
“我等明白……”断续声音立刻接话,“大人放心,他还未离开。在下雨前,我等定将他送离桐山街!”
这时,含混声音却忽然沉默了。
房间里陷入难言的安静。烛光之中那几个跪伏着的人影纹丝不动,只有那臃肿的影子轻轻晃了晃。
在安静之中,夹杂着滴滴答答的响声。
像水滴落在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宋观南忽然伸手,捂住了杨知澄的嘴。
冰凉的触感从嘴唇上传来,杨知澄猝不及防地瞪大眼睛,差点发出了点动静。
他这是干什么?
身后是冰冷的呼吸,宋观南另一只手横过来抱住杨知澄的肩膀。
杨知澄浑身紧绷,听见屋内传来蠕动的声音。
“天要变了。”那含混声音说,“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