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窗玻璃尽管模糊不清,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杨知澄仍分辨出,那是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裹着头巾,面容严肃,皱纹在脸上纵横交错。她佝偻着背,冷漠地站在窗户后,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一行人身上。
“奶奶好像一直住在祖宅里……那是奶奶吗?”杨知宇呆呆地张了张嘴,小声说。
杨知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窗户背后的老太太这时突然退了一步。她最后看了眼一行人,便蹒跚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杨知澄和宋观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快步朝那栋自建房走去。
院门口仍然是两扇朽烂的木门。门扉上歪斜贴着的门神像褪色严重,纸张上只残余些许淡淡的粉,以及门神灰白的眼睛。
宋观南上前,轻轻地推了推。
哗啦!
一声脆响,门栓突然整个滑落,连带着锁头一齐掉落在地。朽烂的木门便直接毫不设防地打开,将整个院子展现在来人面前。
杨知澄一眼便望见那漆黑的陶罐,摆放在正对院门处。而罐子从上到下攀爬着夸张的裂缝,犹如蛛网般,似乎碰一碰就会散架。
一旁挨着房子的地方,便是窄小的鸡棚。只剩下一公一母两只鸡,而公鸡见门一开,黄豆般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仰着脖子喔喔大叫起来!
嘹亮的鸡鸣划破院内的寂静。
宋观南面色微沉,抬脚跨过门槛。
房门大开,而堂屋正中是一个供桌。供桌上摆着张黑白遗照,遗照里却不是爷爷杨济同的脸,而是一张看不清五官的年轻男人。
男人头发半长,在后面挽了个小小的发髻。杨知澄刚想多看一眼,便突然见堂屋一角的楼梯上,出现了老太太的身影!
老太太抓着扶手,拄着拐杖,艰难地向下走着。
她好像很着急,整个人摇摇晃晃。宋观南抓住杨知澄,向堂屋跑去,一边跑,一边在鸡鸣中扬声道:“许天丽!”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中掠过一丝亮光。
“宋先生,宋先生……”她干瘪的嘴唇蠕动,脸上混杂起强烈的绝望与悲怆。
杨知澄听见身后咯咯颤抖的声音,像是从杨知宇那里传来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见老太太猛然睁大了眼睛!
“红楼……红楼坏了!”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语速飞快。
“他在红楼里!”
杨知澄心口蓦地一凉。
毫无预兆地,老太太悲怆绝望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的眼珠不再颤动,而如同树皮般皱折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砰!
老太太的头颅骤然落地,鲜血溅在斑驳的白墙上。
喔喔喔——!喔——!
时间快得让人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就连宋观南也没来得及做什么。
公鸡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后,声音戛然而止。浓烈的血腥气一瞬间盖过村子里似有若无的鸡屎味,老太太无头的尸体晃了晃,最终滑落在地。
杨知宇大叫了一声,瘫坐在地。杨知澄一把抽出剁骨刀,回过头去,只见他表情麻木,面色青灰。
“天丽……”他嘴唇翕动着,呆滞地吐出了两个字。
宋观南陡然转过身,疾步向院门跑去。杨知澄抓着剁骨刀跟上,在越过杨知宇时,他看见那只布满裂痕的陶罐,此时已然碎裂!
灰褐色的粉末洒了一地,而一旁的鸡棚里已经彻底没了声息——那公只鸡的脑袋歪斜,脖子断裂,鲜血溅满土墙,而母鸡惊慌失措地在满是腥臭味的鸡棚里乱窜。
怎么回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杨知澄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提起瘫坐在地的杨知宇,追着已经冲出院门的宋观南而去。
朽烂的木门被宋观南一撞,彻底与墙面脱离开来,砸在地上。那两张褪色严重的门神像,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的颜色,只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白。
门神,陶罐,被拧断脖子的鸡……
杨知澄原本一团乱麻的思绪忽然变得清晰了些许。
宋观南认识许天丽,那许天丽应该就是杨知宇的奶奶。她住在这栋自建房里,可房子里的门神像黯淡,陶罐碎裂程度严重,鸡也没剩下几只。
而当她说出那句“他在红楼里”时,他突然感觉到冷意。然后,许天丽身死,门神像彻底褪色,陶罐碎裂,公鸡也死了。
这些东西在保护她,但这一次,似乎没能拦住那闯进屋子的不速之客!
杨知宇死沉死沉,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杨知澄费劲巴拉地将他拖出院子时,正对上折回来的宋观南。
宋观南面色青白诡异,杨知澄一对上他那双麻木冷漠的眼睛,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顾不得还有杨知宇这个大活人在后面,他立刻凑上前亲了下宋观南。
宋观南的唇不再像当初那么冰冷。杨知澄恍惚间,竟是生出些诡异微妙的不适应。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自己远去。
但……似乎也不重要。
宋观南青白的面色微微消退,杨知澄舒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追问道:“发生什么了?”
“进去说。”宋观南冷着脸道。
他的背后便是那栋红砖楼。楼底有一扇紧闭的木门,透过宋观南的背,杨知澄看见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而不知何时起,天已然变得阴沉起来。
杨知澄打开手机看了眼,仍是没有信号,但时钟却清楚地显示着——还没到天黑的时候。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宋观南接过被杨知澄艰难背着的杨知宇,大步回了院子。
母鸡仍然在鸡棚里咯咯乱叫,而许天丽的尸体瘫在堂屋中,血渗入水泥地里,看起来触目惊心。
杨知澄又看了眼那桌上供奉的遗像。
他仍然看不清年轻男人的脸。
只是在注视着那张脸时,他的心中总会翻滚着一些诡异的、无法言说的感觉。就好像隔着照片,在窥视着什么东西似的。
遗像前的香炉中只有几根燃尽的线香,看上面的灰尘,大约很久没有插过新的线香了。
宋观南走上前,在搁着香炉的木柜中翻了翻,找到一把线香,还有一盒火柴。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杨知澄走上前,问道,“谁在红楼里?”
“宋宁钧。”宋观南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宋宁钧的鬼。”
他顿了顿,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栋红楼,本来是他盖起来的。我们前世的时候,他本想用红楼养出鬼蛊,但最后……”
“最后没能成功。”
“后来,你的一具‘尸体’被埋在红楼底下。我救了杨济同和许天丽夫妻一命,为了报恩,他们自愿守在红楼前。我也帮他们的儿子摆脱了东阳村的鬼,送出村子。”
“待你转世,他们便会将你带出来,交给村外的儿子抚养。”
“但是……”杨知澄回忆着,“我好像不是从红楼中出来的,我是在星星孤儿院……”
宋观南神情一冷。
“对,出了意外。”
“他们的儿子儿媳冒着危险进入星星孤儿院将你带了出来,身上沾染上了一些孤儿院的鬼物……待我知道时,帮他们驱逐了鬼物,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这些事暂时与红楼无关。但当初的意外,其实就出在红楼中。”
杨知澄屏息。
“什么意外?”他问。
“那些用于培养鬼蛊的鬼,也便是我们之前遇见的那些与你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尸体。”宋观南说,“你应该能猜到,那些尸体与你有着一模一样的脸,是因为它们分担了你身上的怨念,被你同化了。”
“嗯,有想过。”杨知澄点点头。
他忽然又想起,记忆中‘桃山镇’的那个鬼新郎。
除了鬼新郎,其余的鬼都长着与他一样的脸。
鬼新郎,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后来,我为了让你转世,做了很多努力。”宋观南继续道。
这时紧靠着他的杨知宇微微动了动,麻木茫然地睁开双眼,在看见许天丽尸体时,整个人颤抖得愈加厉害。
“有鬼觊觎你转生的机会,便试图趁机取代你。也是因此,你被丢进了星星孤儿院。”宋观南说。
“那只鬼,现如今便藏在红楼之中。”
“那宋宁钧呢?”杨知澄皱眉。
“那只鬼身上有一部分你的怨念,他自然想得到。”宋观南解释道,“他原本被拦在东阳村外,但东阳村那只鬼似乎对村子的控制越来越弱了。”
“奶奶是想告诉我们,我们来迟了?”杨知澄眉头皱得更深。
“那这样的话……爸妈呢?爸妈难道也在红楼中?”
宋观南摇摇头:“不清楚。刚刚许天丽遭袭时,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当我追着它出去时,它又消失在了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