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他们呢?”女人问。
“他和知澄呢?”中年男人也问道。
“红……楼……”杨知宇的语速比之前更加缓慢,“天丽……没……了……”
中年男人一愣。
他呆呆地看着杨知宇,一时间竟然失声了。
“等……他们……来……告诉……他……们孤……儿……院……”
杨知宇声音越来越微弱。当最后一个音节从喉咙里挤出时,他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紧接着整个人便向前倒去。
女人反应很快,立刻扶住了他。
中年男人眼睛发红,嘴唇抖了抖,便伸出手,从女人怀里接过杨知宇。
杨知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爸……妈……?”他眼神迷茫,嗓子还是哑的,整个人犹如没睡醒一般“我,我怎么在这?你们怎么也在这?”
“你们,你们没事吧?”
“没事。”女人摸了摸他的头发,警惕地瞥了眼锁好的院门。
“走,咱们走,进屋里……进屋里再说。”
他们小心翼翼地钻进平房里,关门落锁,院子便重新陷入寂静。
但矗立在村中央的红楼中,却隐隐响起沉闷的重击声。
咚。
咚。
咚。
刺鼻的血腥味从红楼中弥漫开来。
……
当疼痛伴随着渗入骨髓的冷意包裹住全身时,杨知澄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
有什么东西一丝丝地往身体里钻,流淌进血液里,将他所遗忘的,或者说是压抑在灵魂深处的东西,一齐勾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
是在那年十月。
“感觉怎么样?”
杨知澄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眼便与宋观南对上目光。
宋观南正皱着眉,拿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
“还烧着吗?”
杨知澄张张嘴,却感觉嗓子里像是有小刀在划拉。他费劲地眨了下眼,又摇摇头。
宋观南看着他,弯腰从盆里捡起块毛巾。
他把毛巾拧至半干,叠得方方正正搁在杨知澄脑袋上,而后便站起身来。
“你去哪里?”杨知澄一把抓住他。
“隔壁村里有个老医生。”宋观南耐心地解释道,“你一直没好,我去请他来看看。”
“哦……”杨知澄意识逐渐回笼。
他想起来,自他们从桃山村离开后,他便生了病。一开始只是小小的伤寒感冒,只是偶尔会打喷嚏。但后来却渐渐地发起烧,连路都走不顺畅,只能就近找了户人家暂住着养病。
原本两人想循着杜媛心的行踪,看看她究竟发现了什么,才会遭此毒手。但这一下,所有的事情便都只能搁置了。
在桐山街生活那些年,杨知澄很少尝到生病的意味。
更何况这次的病来势汹汹,这一下子,就让他整个人都乏味惫懒起来。
他摸了摸头顶上冰凉的湿毛巾,疲倦地眯起眼睛。
尽管很累,但此时杨知澄却不大睡得着。
他一会热,一会冷,浑身犹如蚂蚁在爬。头顶着的冰凉毛巾也忽冷忽热,没过一会便耷拉在了荞麦枕头上。
宋观南离开后的时间被拉得很长。过了许久,木门才被慢慢地推开。
“杨知澄。”宋观南叫他的名字。
杨知澄费劲地睁开眼,向门口模糊的人影费劲地伸了伸手。
“老先生,麻烦您看看。”人影三两步上前,杨知澄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烧了十多天,用温水擦过,喝了些姜汤,还是一点也不见好。”
“哎,我看看。”另一个声音有些陌生,杨知澄看到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跛着脚走来,在床边坐定,便拿过杨知澄的手,开始把脉。
枯树皮一般的皮肤贴在手腕上,老头把了把脉,又摸了摸杨知澄的额头。
杨知澄也不知道老头摸出了什么东西,只听得他思忖了老大一会,才开口道:“小伙子,只是普通的风寒感冒,这么多天过去,看起来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身体若是依旧如此不适,大约是被山里的东西咬了。”
“……咬了?”杨知澄迷迷糊糊地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我检查过,应当是没有的。”宋观南也说。
“那便不好说了。”老头略有些为难。
他似乎又陷入了思考。杨知澄撑着床,试图爬起来。
“小伙子,你们不如……”老头犹豫着,说,“你们不如问问村尾黄家婆婆。”
“她懂些‘那方面’的事。这些年头,村村户户都碰到过那些东西。你们这,莫不是撞邪了吧!”
撞邪?
杨知澄一愣,瞬间清醒了点。
宋观南的反应倒很是平静。
“晓得了。”他站起身,礼貌地道,“老先生,耽误您跑一趟。我送您回去吧。”
“不忙,不忙,我这正要去找找我闺女呢。”老头婉拒道,“到时候麻烦闺女送我回去,你就留这好好照顾你朋友吧!”
宋观南坚持了一下,但老头始终推拒,他便不再劝说,只是将老头送了出去。
当他折返回来时,杨知澄已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摸着下巴混混沌沌地思考着。
“你先躺着。”宋观南关上屋门,两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按着杨知澄的肩膀。
“宋观南。”杨知澄却没听话,扯住了宋观南的衣领。
“会不会真的是撞鬼?”
宋观南却摇头。
“不。”他说,“若是撞鬼,我应该……不会感觉不到。”
他说着,便皱起眉。
第172章 东阳村(9)
“真的没有撞邪的可能么?”杨知澄揉揉脑袋,锲而不舍地问。
或许是病迷糊了,想要急切地找一个痊愈的方法——他总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
“……没有。”宋观南似乎是考虑了一下,但仍是给了否定的回答,“大概是没有的。”
他耐心地解释道:“我探查过,并未从你身上感知到鬼的气息,若真是有,那它便藏得太深了。”
“万一呢。”杨知澄又累了,便靠在宋观南身上。
“万一,是宋宁钧……”
“不好说。”宋观南轻声道,“没事,我陪着你。”
“嗯……”杨知澄眼皮不知为何又耷拉了下来,“我困了……”
“休息一下。”宋观南说,“我再想想办法。”
“……好。”杨知澄闭上眼。
他又重新躺回床上。
或许是烧得着实不舒服,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做梦。
梦里,他梦见了许久未见的杨秀诸和李婆婆。她们站在桐山街洋楼的门口,杨秀诸面目模糊不清,而李婆婆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
她们静静地望着杨知澄,好像只是在无意义地注视着,又好像想说什么。
但即使是在梦里,在遥远的远方,一阵诡异的恐惧感从潮湿褪色的街道中扑面而来。
杨知澄心脏骤然一痛,瞬间便醒了。
眼皮依旧沉重,他睁开眼睛,正对着小床的窗外是黑夜。
但屋中却并非一片黑暗,杨知澄转过头,便看到一片淡青色的火焰。
火芯微小,在一个小碗中燃烧着。
碗的边缘硬朗锐利。杨知澄仔细一打量,发现这碗竟然是纸折的。里面盛着浅浅的、像油似的液体,而那淡青色的火焰,便在液体上,像鱼一样漂浮着。
火光映出宋观南的侧脸,在他的面庞上蒙了一层麻木诡异的影子。
在听见床边的响动时,他便向杨知澄望来:“醒了?”
“嗯。”杨知澄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尸油。”宋观南答道。
“以前在家里偷的。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看见你身上鬼留下的痕迹。”
“是吗?”杨知澄有些好奇,“那怎么现在,我什么也没看到?”
宋观南看着漂浮的火焰:“等它熄灭。”
“等它熄灭,就能看见了。”
杨知澄揉了揉眉心。
这时,方才梦境中遗留的恐惧才重新冒出点苗头。
他总觉着,梦里的杨秀诸和李婆婆,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只是那暗示并不强烈,只若隐若现地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宋观南,”杨知澄便开口,“我……”
呼——
话音未落,纸碗里的火焰便倏然熄灭,整间屋子顿时暗了下来。
杨知澄的话头顿时截住了。
黑暗中,杨知澄身上渐渐浮起一片微弱的荧光。
荧光盘绕在他身前,宋观南抓起他的手,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桐山街……”宋观南眉头皱起,“是你的母亲。”
“还有……”
他顿了顿,眉头突然皱得更深。
他点了点杨知澄手中盘绕着的一抹怪异的土黄色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