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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以为楚北会又一次被噎住,然后窝窝囊囊地沉默下来,他还能顺势再说他几句政治怎么也没学好,结果就看楚北若有所思,像是真的在算自己的工资在生活费里的占比。
  叶惊星暗暗汗颜,不会真是吧?这小子打工皇帝啊?
  虽然知道应该不至于,但叶惊星还是不想在这么现实的话题上深聊下去,连忙岔开话题:“不管怎么说,我名义上也算你老师啊。”
  楚北服软得毫无芥蒂:“好吧叶老师。”
  叶惊星有时候觉得他好说话到简直有点窝囊,非常好学生的样子,笑了笑:“你像个面团。”
  “啊,什么意思?”
  呆子。叶惊星看着他的表情心想,说:“生活将你反复捶打,竟让你变得筋道软弹。”
  “噢,”楚北笑起来,“那我可塑性很强啊。”
  叶惊星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看楚北笑,很清爽又很明朗,说是少年气吧,又不张扬,看了让人觉得很熨帖,身上很轻,好像什么事都不是大事。
  他走着走着,说:“楚北,你为什么叫楚北?”
  这个名字听上去很凉快,但他本人不管是腔调还是目光都一点都不冷,像温温的白开水。
  难不成他其实生在湖北?
  叶惊星的猜测落空了,楚北的答案简直称得上草率:“因为我家里同辈的兄弟姐妹里,东西南都叫过了,轮到我就是北啦。”
  “……好简单呐。”你们家里人思维都这么直来直去吗。
  楚北似乎还挺满意这个简单名字,一本正经地说:“而且这名字也是算命先生算过的,说贵人运旺,将来有福报呢。”
  叶惊星心想,这前小半生都惨成这样了还觉得自己命好,很乐观啊少年。
  楚北戳戳叶惊星肩膀:“你问我好多问题啊,我能也问你一个吗?”
  叶惊星脱口而出:“问什么?现代文阅读还是古诗词赏析?”
  楚北谴责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你为什么抽烟啊?”
  叶惊星刚准备用“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搪塞过去,就听楚北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想上瘾。”
  唉。难缠。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儿呗,叶惊星本想东拉西扯地乱讲一通自己误入歧途的往事然后顺便教育一下祖国的花朵,但看着楚北的眼睛,他天人交战良久,还是觉得,对他实诚点吧。
  叶惊星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才打哑谜似的回答道:“……我需要一些,根深蒂固,难以更改的东西。”
  叶惊星活了二十年,不算长,也不算特别短,他对人生最浅薄也最深刻的认识就是,一切都会过去。
  他的意思不是那种在历经千帆后,尘归尘土归土的,荡气回肠的消亡,而是在一轮又一轮琐碎的日月里,一眨眼就翻篇了的,轻而易举的结束。
  他的生父在他记事没多久的时候就已消失在生活里,叶珏带着他从小县城搬到另一个地级市,她要打拼养家,叶惊星就很少见她。他生性不太爱和人相处,不善于维护关系,朋友也寥寥无几。上了高中,就忘记了初中同学的名字。到了大学,和高中的玩伴就退回到点赞之交。
  他没有什么不可割舍的爱好,从小学到大的跳舞只是因为沉没成本才没落下。他也没什么远大志向,不然也不会说着要争取转专业却让好几门课都只堪堪及格。
  他其实不清楚上瘾是什么感觉。高中的时候,同桌每次下课就跑到厕所偷偷抽烟,他看着那副样子,觉得很嫌恶,但又很困惑,就这么憋不了吗?人都会产生这么不可抵挡的欲望吗?
  百日誓师那天,叶珏因为有工作没来,他从大会里偷溜出来,在家属楼边找了个角落背单词,背着背着闻到烟味,皱着眉探出身来,就看见同桌吓得浑身抖了一下,烟蒂当空颤落。
  看见是他,同桌松了口气,连连拍着胸口:“我靠,吓死我了。”
  叶惊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还有吗?”
  “什么?”同桌愣了,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笑着从兜里掏出烟盒,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是吧学霸,你也要啊?”
  叶惊星十八岁,在家属楼西边的大香樟树下抽了一根白拿来的荷花,呛得死去活来,被同桌笑了大半个学期。
  其实他还是不懂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的,但他如愿以偿,积习成疾。
  “我好像懂了,你想要永远。”楚北说。
  叶惊星被他的说辞激出一胳膊鸡皮疙瘩:“这听着也太矫情了……干嘛给抽烟上这么高高度,就是习惯而已。”
  “是你上的高度啊,”楚北说,“都是一样的。你想上瘾,因为上瘾之后你会有不变的需求,稳定的快感,安定的锚点,那不就是永远吗?人都想要啊,只是你觉得矫情,所以你要把它说成一个很无关紧要的东西。”
  叶惊星从看楚北的作文就发现,他不一定是脑袋空空,他只是思路和表述比较特别,就比如他这个观点,叶惊星琢磨了一会儿,竟然还没法反驳,但又觉得把“永远”和烟绑在一起怪怪的,很不吉利,有种诅咒的感觉。
  楚北接着说:“但是永远应该是让人安全的东西。所以你还是不能抽烟,烟不安全。”
  叶惊星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很想纠正这只是个普通的副词,没什么好坏可言,但却没说出话来,好半晌才清了清嗓子:“差不多快到点儿了,我们上去吧。”
  楚北应了一声,便和他一块往单元楼走,但对话并没有因此停止,他接着追问道:“你抽烟,那你喝酒吗?”
  “不喝。”
  “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还好意思说我问题多,”叶惊星说,“因为酒比烟贵啊。”
  “哦,”楚北笑了,又不依不饶地叮嘱他,“以后还是少抽点。”
  “我知道。”
  其实他清楚自己抽烟的心理不太健康,不是真的有瘾,只是觉得人就跟驴子似的,得有什么东西充当胡萝卜在前边一直吊着才能跑得起来。用楚北的话说,这根胡萝卜上边大概就雕了“永远”俩字吧。他境界没那么高,现在正努力地把这根胡萝卜从烟替换成钱,虽然都挺世俗的,但后者不会让他老了得肺癌——他也没考虑过自己会活到老这件事就是了。
  “我半个月才一根,已经很少了。”
  “你最好躲着我抽,”楚北淡淡地威胁道,“我闻得出来。”
  这话怎么这么像查岗……叶惊星感觉有点微妙,敷衍地应了两声:“嗯嗯,知道了。”
  他们几乎是踩着点到了楚北家里。叶惊星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楚北的脚踝,果然,那里有一道窄窄的,浅色的疤痕微微凸起,如果不细看很难注意到。而且那里还总是绑着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红绳,足够让人忽视它遮挡住的那部分皮肤。
  看清了那道疤,那一道看上去有点旧的暗红,忽然间就变得像血迹一样刺眼。
  其实叶惊星第一次跟楚北见面就发现了这根绳,他记得有个表亲家里的小女儿有段时间常常被噩梦魇住,她家里人也是帮她从村里的寺庙里求了一根红绳绑在脚上,洗澡都不能摘。所以他也猜测,楚北的红绳大概也是祈福之类的用处,就此没多在意。
  得知楚北的经历之后,他的探索欲前所未有地旺盛,忍不住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在脚踝上绑根绳?”
  “说是保平安的,”楚北常被人问,回答得很顺溜,“方丈说戴到成年就好了。”
  方丈……还真是庙里求来的。
  楚北今天上课的时候就察觉到叶惊星对他温柔了很多,当然,叶老师的“温柔”仅限于骂他的语言没那么丰富了,只是直截了当地说“这段不行”“思路反了”“想得太浅”,与往日的“写了两句梦话就敢交”“对出题老师有点太以己度人了吧”相比明显已是特殊优待。
  而且,以往他写专项训练的时候,叶老师都在看教案或者自己做卷子,但今天叶老师就一直撑在桌边看他,感觉像在发呆——他从书柜的玻璃柜门上的倒影里瞄到的。
  楚北非常大度地没有拆穿他。
  作为小小年纪就吃过不少苦头的倒霉蛋,他倒是没有那种“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的想法,确切地说,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事与旁人全无干系,那么别人要是听说了,对他抱有什么样的看法与感情,自然也与他无关,他并不在乎。而且根据经验来看,同情他的总是要让他更好过些的,那就更没有道理把好意拒之门外。
  叶老师看起来虽然有点难相处,但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啊。
  离下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楚北的手机响了,铃声是一首很经典的钢琴曲。叶惊星瞥了一眼,看见来电人只显示了一串数字。他把手机递给楚北,楚北看了一眼就挂断了。
  陌生来电吗?叶惊星没太在意。
  但接下来,铃声频频响起,每次都是那串号码,每次楚北都挂得干脆,叶惊星很快明白过来:“是今天堵你那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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