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有一种方法。”
  “传闻京都的阴阳师安倍晴明能召唤远古十二神使,只要他肯帮忙神使就能重塑肉身。”
  老人望向屏风深处,“他原本是咒术师,先天咒力庞大肉/体不能承受,一旦咒力消失身体就失了平衡,普通的药根本起不了作用,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几日后的深夜竹内春又吐了血,血液弄脏了衣服与被褥,他在一片狼藉中虚弱地朝宿傩看去,只觉得对方的神情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药不再是一日一顿,只要竹内春从昏迷中醒来就会被逼着吞下——两人心知肚明,那些药说白了就是苦水一碗。
  是徒劳。
  太疼了,从前只是膝盖,如今变成了全身,竹内春一开始还能忍受,可越到后面控制不了发出哭声,宿傩不会安慰人,常常一句闭嘴就够他难受好久。
  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听见宿傩在与老人家说话,宽大的屏风挡住了视野,声音模模糊糊的,好像提到了京都。
  京都……
  或许他能利用点什么。
  提不起力气,费劲地去够床头的烛台,几次抓挠竟让自己摔下了床。
  没一会眼前出现一角衣服,竹内春抬不起头只能听见宿傩在笑话他。
  被重新抱上床后被子牢牢盖到下巴处,在他点烛灯的空隙,竹内春说:“我不想喝药了。”
  “不喝药病怎么好?”
  竹内春不说话了。
  空气难得如此沉静,因为以往总有咒术师吵闹的声音。
  宿傩将人抱进怀里,“睡吧。”
  “要是一觉不醒呢。”咒术师在他怀里闷闷说道。
  “我会喊醒你。”
  “用反转术式?”
  他们决口不提死亡二字,而生老病死是人类的常态。
  在术式【不死之身】的规则下,此刻的竹内春属于自然死亡,既然是自然死亡便无法复活。
  对于他的话宿傩并不反驳,或许早在过就用过反转术式企图治疗他,显然不起作用。
  “宿傩。”林叶发出簌簌的响动,咒术师在他怀里哑声道,“我想母亲了。”
  他总是想这想哪儿,却从没有说过会想两面宿傩。
  宿傩的心生起一股酸胀的疼感,是妒忌吗?
  诅咒之王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情绪。
  男人的脸隐没在黑暗中,额头抵在咒术师慢慢闭上双眼。
  当天咒术师又吐了许多血,烛灯亮起,他看上去很累,从前黑亮有神的瞳孔被麻木取代,无形的疼痛紧敲他的骨头,五指用力地抓着他的胳膊,无声叫嚣着什么。
  或许是被那阵痛扰乱了誓死不屈的意志,竹内春抓着他语无伦次道:“杀了我吧,宿傩。”
  两面宿傩的脸色格外阴沉,赤红的瞳仁紧紧盯着他久久没有移开。
  再次醒来竹内春望着低矮的房梁叫了声宿傩,然而来的却是里梅。
  “大人出去了。”
  “这样啊。”竹内春道。
  透过半敞的窗户可见一片火红的枫叶林,炎热的晌午没有一点风声,与死气沉沉的屋子不同,阳光颇具活力地爬进来,落在榻榻米上,离他的手仅半寸距离。
  竹内春放走了熬药的老人,并拿可制造幻境的红绳与他做了场“杀死宿傩”的交易。
  几天后等宿傩提着熬药用的材料回来,他企图用一碗长寿面糊弄过去。
  宿傩何其精明,捏着他薄到触骨的脸颊,仿佛在看一只四处蹦跶的虫子。
  “理由?”
  “我不想喝药。”
  “不想喝就把人赶走?”
  “……宿傩。”
  “装什么可怜,丑死了。”可手到底是松开了。
  面对他的不追究竹内春张手抱住他,整个人挂在他身前,蹭蹭这碰碰那儿,好像患有皮肤饥渴症一般,黏糊得不行。
  宿傩眯起眼睛,粗粝的指头摁着他的腰,没一会儿咒术师竟大胆地摸入衣服里,红果被含住的瞬间宿傩的脸色猛地一凝。
  “你适可而止。”
  竹内春从他胸口处抬起头,五官秾丽又迷离,吐出一口湿气问:“你不想吗?”
  两面宿傩危险地扬眉,抓着人来到屏风后。
  今天的咒术师格外活泼,仿佛被病痛折磨的情形全是装的。
  唇齿纠缠间里梅端药来了。
  “先放着。”
  待人出去,宿傩从青年温热的怀里支起身体,凉风从窗态卷入,他可算找回了一丝理智。
  摁住身下试图反攻的咒术师,神情间警告不言而喻,等人乖顺下来,奖励般狠狠吻了口,他三两下穿好衣服出去端药。
  竹内春瞪着双湿润的眼,倔道:“你都不肯吃我煮的面,凭什么要我喝药。”
  宿傩扯了扯嘴,那清汤寡水的垃圾是人吃的?
  但胜在心情还算愉悦,他顺了对方的意,出去端来已凝成一团的面,几口吞掉肆意他废话少说。
  竹内春啧了声,接过快速吞掉后扑进他怀里。
  这药是两面宿傩跋山涉水挖了妖王老巢,将人家的心肝打包带回来供病入膏肓的咒术师吃下。
  人类吃下妖物的内脏会怎样?
  宿傩兴趣尤浓,他搂住怀里的人时不时问一句:“感觉如何?”
  竹内春被烦得不行,“婆婆妈妈的你烦不烦。”
  宿傩黑了脸,想说什么到底咽进了喉咙里。
  这碗药很快见效,半夜咒术师浑身发热,等少退下又开始流血,那血从皮肤层中一点点渗出,没多久成了个血人。
  第二天清醒过来不记得里梅是谁了,两面宿傩盯着他,神情十分难看。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在数死神何时上门,饶是宿傩也隐隐急躁了几分。
  这时候他还在犹豫是否要涉险去捉那有名的阴阳师安倍来救人。
  “宿傩,你说我会不会忘记你?”
  苍凉的月光一如初见那样铺洒在屋檐下,天气晴朗,明日该是个艳阳天。
  两面宿傩搂着他,一双赤红的瞳仁平静至极,然而他的内心如岩浆般灼烧不断——佐佐木春当真可恨啊。
  当耳朵习惯了有人吵闹,身体习惯了被紧黏不放,生活习惯了他无理取闹,徒然面临失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涩感。
  初尝情爱的诅咒之王摸不清这份酸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只是本能地抓起他的手,十指紧扣,人类温凉的体温黏上肌肤的瞬间便怎么都挣不开了。
  四野寂静,两面宿傩环着虚弱的人类,轻声道:“春。”
  这是他第一次喊咒术师的名字。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咒术师却笑弯了眼,没多久又咳嗽起来。
  在血流下前两面宿傩握住他的肩膀吻了上去,浓浓的腥味交织在二人的唇齿间,冰凉的月光下他回想到最初。
  最初名为春的咒术师穿着华丽的衣衫伏在他的脚下,乌发散在潮湿的泥土里,怀里抱着他的侍从。
  也许最开始就该杀了他。
  又或者最开始不该杀掉他的侍从。
  两年而已他们走了许多弯路,曲曲折折的叫人愤怒又令人止不住沉溺在欢愉与美梦中。
  血液吞进深处,两面宿傩感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疼痛。
  那疼实在细微,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他温柔地舔舐青年唇边的湿渍,或许是那双乌黑的瞳眸过分清澈,又或者只是突然的心血来潮。
  他居然会心生怜悯。
  两面宿傩对人类说:“和我订下束缚吧。”
  哪怕死亡也要作为咒灵呆在我身旁。
  青年说了什么吗?
  他有些模糊地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而咒术师终究忘了他。
  像忘记里梅那样,从床上醒来拿着匕首横在他的脖颈上。
  没有在意这匕首从何而来,宿傩平静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咒术师茫然了脸。
  他便改口,“记得自己是谁吗?”
  咒术师摇头。
  他又道:“记得我是谁吗。”
  这下咒术师点头了,他的眼睛又亮又热,被盯着的宿傩浑身泛起一层湿意。
  “宿傩。”
  “……既然记得为什么拔刀相向?”
  咒术师皱着脸说:“我不想喝药了!”
  两面宿傩看着他,许久将人拉进怀里,“真是个傻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傻子又一次背叛了他。
  ——在两面宿傩外出寻药时,咒术师透露消息引人破坏了结界,导致跟随他多年的手下险些惨死。
  一片硝烟下人群的尽头出现了一道身影,他穿着雪白的狩衣,渐长的额发迎着烈风四下飞舞,看着宿傩神情是茫然的,而手中的箭羽是冰冷的。
  这个样子的咒术师令宿傩再次动摇。
  也许咒术师是被逼无奈呢?
  他忍住不想。
  -
  乌云就像厚厚的棉被覆盖住天空,空气潮湿又凝固,京都本如天上宫阙,可一夜的战况令这里民不聊生,四处断垣残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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