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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越来越难控制快要失控的脾气了,她说。
  “你去看心理医生吧。”我提议。
  “你安稳下来比什么心理医生都管用。”她拒绝,“你的简历呢?我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我给你联系好了公司,明天去走个流程应聘吧。”
  “没准备简历,”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想休息一阵子,出去旅游。”
  “先把工作定了再说。”她语气柔软——感觉到了彼此心里不可修补的隔阂与罅隙,可表达的意思却是不容置喙,“旅游随时可以啊,等你工作稳定了请年假去。”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是对她的安排求之不得。
  可我现在不想再亏欠她什么。
  或者说,我不想用自己的自由去交换表面的安逸和无法挣脱的控制。
  “不用了,我买了票,明天去……”
  我想去房间睡觉,每次回国倒时差我都无法法立刻适应。
  “喻舟晚,你听妈妈把话说完,你就这么不想跟妈妈讲话吗?她拉住我的袖子不让走,“你不是个小孩子了,做什么决定还是慎重些,之前你填志愿那件事我一直后悔没替你改,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也知道你这个专业在国内不缺人,我好不容易替你找到合适的。”
  “过两天再谈吧。”我不愿争吵,同时更不愿意正面回应她,“我打算回格拉斯哥工作的。”大学三年攒的人脉都在英国,比留在国内的选择更好。
  “没什么好想的,我现在就替你发消……”
  “我不要去!你不要再逼我了!”
  我漫长的二十多年人生只反抗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无声的——我修改了志愿申请,自己选择了想去的学校和想要的生活。
  第二次是现在——我为了自己之后的人生,同她爆发了这个家里出现过的激烈的一场争吵。
  她被我的声嘶力竭伤透了心,居然流下眼泪来,字字泣血地控诉又开始如何为了女儿花费心血,甚至卷起袖子展示胳膊上刀伤留下的疤痕,说当时是想到我才拼死抵抗的。
  我深呼吸,像是要面对现实似的,从厨房的刀具架上抽出一柄轻盈锐利的小刀。
  现在想来,当时连续数天没有睡好,加上屡次绳缚窒息的挫败体验,我濒临精神彻底崩溃的边沿,刀刃划在手臂上居然没有丝毫痛觉,只觉得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究竟下了多大的力气,直到鲜血滴滴答答地溅在地砖上。
  我徒劳地伸手去捂,发现完全压不住,弄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在因为疼痛失去意识之前,我第一次从这个生我养我的女人眼里发现惊恐。
  她手足无措地找东西止血。
  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啊……耳朵里只有尖锐的耳鸣,我什么都听不见。
  有件事,喻可意做得是对的。
  只有我真正受到伤害,才能真正地让石云雅感到心痛,才会让真正地中伤她。
  她隔着病房门远远观摩我,宛如在看精神病人。
  最后不免得在缝针后留了条浅浅的疤痕,比手掌要长。
  好在是内侧,藏一藏就不明显。
  我讨厌刀具尖锐的刺痛,像一句语调生冷的拒绝。
  不过我不介意给她表演自毁,直到得以彻底甩开她,就此逃脱。
  这次我删除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
  无处可去,我的手从不同的高铁票上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城市上。
  枢城啊。
  它和十几年前印象里并无差别,没有变老,但也没有长大,时间在此停止,甚至搜索唯一有印象的商店名称,它还好好的开着。
  枢城很小,幼儿园和小学都在一块儿,初高中离得远些,我沿路一直走,仿佛在幻想中替代记忆里那个人重新经历这些时光。
  “哎,哎,囡囡,等一下!”
  我正趴在栏杆上发呆,一位弓腰驼背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越过马路朝我小跑过来,全然不顾横穿马路的电动车,看得我心惊肉跳。
  “啊呀,我看错了,”她笑得慈祥,“还以为你是我外孙女儿,你们长得太像了。”
  “嗯……”我冲她笑,“奶奶你是认错人了。”
  “哎——笑起来就更像我们囡囡了。”她眯眼睛,比起巧合,我更宁愿她说的是我想着的那个人。
  “我家囡囡去外边儿上学了,去国外的,好几年了,我大老远看到你,还以为她提早回来了呢。”
  心里瞬间一空,看来不是了。
  “姑娘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喻舟晚。”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一抖。
  “那就是了啊……”她拉紧我的手,“你认识我家外孙女的吧,她叫喻可意。”
  我说,认识。
  “我们囡囡经常说起你这个姐姐,她最近都不在家,不然她看到你可要高兴了!”她亲热地挽着我的手臂要我跟她一起走,“姑娘啊,你来这边儿干啥呀?工作?”
  “不是……我……”我心虚地要缩回手。
  满脸喜悦的样子不像假的,甚至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坐,怕不是忘了那天……
  哦,我想起来了,撕开一切真相的那晚这位老太太不在场。
  悬着的心霎时放下了大半。
  “姑娘,你不忙的话,跟我回家坐坐吧。”她满脸期盼。
  “奶奶,你叫我晚晚就行。”
  喻可意的姥姥对我极其热情,她做了许多菜,又拉着我聊天,给我看喻可意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年年攒下来的作业纸与证书,厚厚一沓,字迹由稚嫩转为清秀,证件照上的小女孩从羊角辫变成干净利落的马尾,再是干净利落的齐肩发。
  奶奶对我们关系的认识还停留在喻可意的描述里——
  因为喻可意告诉她“姐姐”是好的,所以她爱屋及乌地把无处可归的我捡了回去。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太寂寞了。
  喻可意去米兰了,两年多没回来,她的儿子和儿媳忙工作,最多回来睡个觉,第二天天不亮又去上班,她这个老太太孤独地进行一日三餐,孤独地捱过腰痛和生活不便,家里唯一吵闹的东西是那台电视,她只喜欢看电视剧频道,里面有很多活生生的人,吵吵闹闹,听这种声音能使得空荡的心稍稍舒服些。
  “我们囡囡今年回国啦,马上放寒假就回来。”
  我想着能见到她,心不由得因为紧张乱了节奏,敏锐地谛听门外的脚步和钥匙的声音,捕捉任何疑似她的可能。
  暗地里忍不住祈祷她不要立刻、至少不要那么快出现。
  我没做好见她的心理准备。
  是的,我完全没想到该如何和她开口。
  雀跃的身影降落在眼前,我险些错觉地以为她为我才如此开心。
  可惜不是,在发现我这个“入侵者”的瞬间,归家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厌恶。
  “你怎么在这里?”
  “你来这儿干什么?”
  是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喻可意动手要把我赶出去,此时我依旧是心虚的,毫无反驳地承认自己作为这个家里的外人的确是不该存在。
  是奶奶坚持要我留了下来。
  捏紧袖子——手臂残留着被紧紧掐过的疼痛,却是无比真实的触感。
  不敢见到她,我尽量降低存在感。
  害怕被审问,害怕她再把石云雅的事情反复碾碎给我看。
  明明已经能远离她、切断关系了,我依旧是害怕。
  大概是出于心虚——
  我不知道该如何填补她心里的空缺。
  甚至是这三年的空缺。
  她在我伞下躲雨,身体与身体紧贴。
  我贪婪地想,这三年是错过了多少个能同撑一把伞的雨天呢?
  就像我小时候幻想过的,和那位见不到面的“妹妹”究竟错过了多少个可以无话不谈的时刻呢?
  喻可意又一次朝我发脾气,因为奶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我失去了在这个家待下去的理由。
  她哭累了,就这么趴在床边屈着腿在地板上睡过去,模样很乖,眼角挂着未干涸的泪水,和刚才声嘶力竭凶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我弯腰抱起喻可意,她睡得很沉,对我的动作浑然不觉。
  地板上太冷了。
  我把她抱到旁边主卧的大床上。两个卧室的相距不过短短几米的路,我却走得格外小心谨慎,生怕任何惊醒的可能发生。
  不自觉将她搂得更紧,柔软温热的肌肤好像要在我怀里融化。
  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我低头,发觉她醒了,迷蒙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心控制不住地坠落,我装作不知情地继续往前走。
  最多是迎接暴风雨的降临,反正都是要被赶出去了。
  她在我怀里没有反抗和躲避,又闭上眼睛继续熟睡,因为失重,她抓住了我的衣服一角,身体无意识地缩了缩,把脸埋进臂弯,贴得更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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