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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我抬手擦眼泪,碰到她的脸,没有被躲开。
  “你每次都这样,轻飘飘地就揭过去。”
  “喻可意,你说,我要怎么办呢?”喻舟晚贴着我的手心,亲昵的动作与言语的疏离的腔调背道而驰,“我不想被你骗,也不想被人背叛,尤其是许诺好的事情。”
  “这样讨厌的事情,你重复了好多次。”
  “就像之前那样,骗我会保守秘密,还有其他的那些……”语气陡转直下,是要迸发出愤怒的火星子,但神情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担任,至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你总是对自己做的承诺不当回事。”
  连抱怨都是轻描淡写的,连带着其中的情绪全都极其容易被忽略。
  “姐姐……我不故意要骗你。”
  某句不经意的话是失控的导火索,在没来得及反应时已经烧到尽头一触即发。
  坏就坏在被点着的情绪无法凭借理智收住,它推搡着喻舟晚做出行动,一鼓作气、大步流星地下了楼梯,站在我面前,理所当然地指责我刚才过分的言语,在如此不恰当的时机大胆地揭开双方都没敢揭开的面纱,刺破某个被隐藏许久的怨结。
  下一秒就能听见血痂和皮肉剥离的滋滋声。
  愤怒是被吹到膨大的气球,一瞬间就泄气干瘪,她瑟缩的本质无法支撑尖锐的争执,只够维持在我面前独自表露委屈和沉默。
  直到我松手。
  喻舟晚抿了抿嘴唇,低头不说话。
  而我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预演过无数次被喻舟晚主动揭发心事的场合——
  从分离之后,在任何可能的节点,我都会幻想她突然出现。
  比如在离开临州的前夕,比如我曾经回去的某一天,在抬头或者回首的某个瞬间恰好碰上,甚至在视线没有辐射到的任何空间,都会有这样虚构的喻舟晚,悄悄地锲而不舍地不断叩问,问我当时背叛她的动机。
  所以我可耻地选择当鸵鸟。
  直到真正的喻舟晚站在我面前,像失忆那般忽略痛苦盲目地求和,我依然没轻易舍弃掉这样的习惯,虚构任何可能爆发争执的的场景,包括其中可能出现的对话以及走向。
  假象过她的和好其实是糖衣炮弹,会被她在亲密时狠狠地踹开报复撒气,在某个沉浸欢爱的时刻被她推入深渊——用当初我对她的方式以牙还牙。
  这种直觉过于强烈,出于自保,我无时无刻不绷着最后一根弦,不敢全身心投入,她的每句话都可能是潘多拉的魔盒,在数着一分一秒等待被指责和审判的场合出现。
  当真被说出来,在心慌之余我竟有一丝侥幸,甚至暗中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被她残忍地从制高点推下,仅仅是在这样充满不安感的时刻向我抛出接二连三的质问。
  一对一的交谈是种无价的殊荣。
  有种早已承受的坦然,所以在这种极端需要全神贯注的境地里,我还有心思走神地想到冰箱里还有没吃的蛋糕,以及在细心呵护下依然不停枯萎的插花。
  尽管从未想好最恰到好处的标准答案。
  也许曾经在某次自我圆话中有编纂过最完美无缺的一稿,只是后来被丢弃了,更准确地说……在见到喻舟晚之后,那些迂回的辩解都直接被判无效。
  就这么赤裸地等待她的审问。
  拉住的手在走神时有滑落的迹象,我条件反射地要捏紧,却使得汗湿的手更快地松脱。
  试图为自己解释,又无法为的错误选项填补,好像陷入了做任何选项最后都会指向无济于事,夹在中间要亲手下定论的我的处境变得窘迫不堪。
  像是注定无法被记忆挽留、只能眼睁睁等待着被清空的梦境。
  明明几分钟前还沉浸在互相无法满足的亲吻里,现在却要互相撕扯血痂展示最见不得人的伤口,转折荒谬而生硬,宛如强行谢幕舞台剧,而作为始作俑者喻舟晚同样意识到了过分强调那句话引发的蝴蝶效应,牵扯出的旧伤同样属于她自己,她会先痛到蜷缩,然后才会分心去怒。
  无法理直气壮地被情绪架着和我争吵,
  “那之前呢?也不是故意的吗?”喻舟晚声音发颤,直白得过分,衬托得我那些道歉的语句既廉价又无用,“明明说要等我回来见你的,为什么要突然做那种事情?你跟我承诺过的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不会把那些照片……”
  此时我不该挣扎争辩,应该顺从地等待审问,然后认错哄好她。
  可我始终没办法坦然地低头——因为我从不觉得当年的喻可意做的选择是百分之一百错误的,我替我感受到委屈,理所当然地要讨个说法。
  “因为我不能接受,”既然要仔细聊那件血淋淋的旧事,自然是说得越坦诚越好,“我没办法接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是害死我妈妈凶手,我接受不了她侮辱我妈妈,所以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选择你,我就是要……”
  就是要利用你,除此之外,我没有资格中伤她,石云雅唯一的把柄,最完美的投资成果——你,只有当着她的面摧毁你才会让她感受到我千分之一的痛苦。
  然而亲眼目睹女儿自甘堕落的一面能让石云雅有几分伤心呢?
  我猜,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至少我确信,她在意的只是花在喻舟晚身上的成本,而不是喻舟晚这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之前你答应我的,都是假的吗?”
  我没资格要求喻舟晚同流合污,所以先动手把沉默的她推到自己的对立面,现在又对没从她那里得到偏袒而心存怨气。
  我就是这么可耻的人。
  “你不能接受的话,那现在我们算什么?”喻舟晚一字一顿地质问,“喻可意,你既然始终都介意这层关系,为什么要答应我说要在一起?我以为我可以跟你和好……”
  “姐姐觉得算什么呢?”
  “算报复的筹码,”喻舟晚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周身却萦绕着不善的磁场,我被她逼着后推,直至腰撞到桌沿,“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是个可以随意被丢掉的东西,只是我求你的样子可怜,才会同意和我在一起。”
  被掐住肩膀,我没有剧烈挣扎,只是平静地与她对视。
  我没有做好准备,可是身体和心理都没有退路,被禁锢在原地。
  喻舟晚俯身咬在我的肩膀上,不是像之前一样带着调情的意味,而是带有惩罚性质地加重。
  因为怕痛,我本能地用指甲去抓她的后背,嵌得不能再深,可压在我身上的人完全识趣地就此退缩的念头,于她而言,指甲抓挠的动作带来兴奋的催化剂。
  “我不要你同情我。”
  后背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唯一能依靠的是她托在后背上随时会松开的手。
  “我讨厌你,喻可意,”喻舟晚眯了眯眼睛,松开对我的钳制,“讨厌你这样的骗子。”
  真正讨厌的是对她内心渴望视而不见的我,还有背叛诺言又抛弃她的我。
  当然,那都是属于喻可意这个低劣的人的一部分罢了。
  “讨厌我?”
  心里有个清晰的声音在尖锐地叫嚣说“不要”,口中却只是机械地重复她说过的话。
  不管怎么预言,我都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喻舟晚的处境,精确模拟她口中说出的每个字。
  被捏着肩膀,身后悬空着找不到支撑点,我努力地绷紧身体在无形的对峙里维持平衡,脚尖踩在地板上无法支撑重量,没来由地开始刺痛。
  “讨厌指的是……恨我的意思吗?”
  作为倾听方的人敏锐的捕捉到那个刺耳的字,表情一滞,似乎不相信嘴唇一张一合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那个踌躇无数遍的语句出口。
  她不说“是”或“否”这样明确的答句,刻意地弯下腰贴近,似乎嘴唇贴得够近就能省略建构言语的若干阻力,却不可以像往常那样直截了当地进行亲吻。
  我主动凑上前完成最后一步,被那对僵直的手臂硬生生地抵住,她推开微小的差距表示拒绝。
  “你这几天去见过你妈妈了?”我忽略被拒绝的酸涩,维持脸上毫不在意的表情,开始擅自揣测她今天如此情绪化的动机,“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
  喻舟晚下意识地否认,说完简单的一个字才反应过来不该接我的话——在此时接话意味着还有要倾诉的欲望残留着,谁先倾诉谁就注定屈居下位,作为始终委曲求全的人,她不愿意做先放低姿态的那个,尽管她早在斤斤计较的嫌疑和无法消解的低落情绪里来回周旋好多次,脸上一会儿是小心翼翼地凝视,一会儿又赌气不给我碰。
  “我没答应她见面。”她补充道。
  “她有主动提出过要来找你,对吧?”
  “嗯。”
  诚实得可爱,让人忍不住产生恶意冒犯的冲动。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我挑起藏在衣领下的那根纤细的项链,顺着它向上摸到下颌的线条与柔软的脸颊,“是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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