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他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往日精心打理的胡须也杂乱不堪,深深的黑眼圈笼罩着他那双曾经充满算计与傲慢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疲惫、屈辱,以及在最深处顽强闪烁的不甘与……等待。
他的女儿,维奥莱特则完全崩溃了。
她蜷缩在离那个臭桶最远的角落,双手死死抱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身原本价值千金的华丽裙装早已被撕破、沾满污秽,变得看不出原色。她金色的长发黏连在一起,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干涸的泪痕、污渍和新蹭上的灰尘。
“父亲…父亲…”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歇斯底里的边缘,“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地方,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这些味道,这些虫子!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布兰德,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不是伯爵吗?!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为什么还没人来救我们?!为什么我们要像最低贱的老鼠一样被关在这里?!”
布兰德眼皮抬了抬,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烦躁:“闭嘴,维奥莱特。保持你的仪态,哪怕是在这里。”
“仪态?!”维奥莱特尖叫起来,她猛地用手捶打着地面,尽管那只是让她的拳头生疼,“什么仪态!看看我们!我们像畜生一样被锁着!吃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人吃的吗?!连我以前喂狗的都不如!”
就在不久前,一个面无表情、穿着黑袍的教会看守沉默地送来了两份“食物”。
两块黑硬得能当石头用的面包,两碗浑浊不堪、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清水般的汤。放下食物时,那个看守看向他们的眼神,冰冷、漠然,甚至带着鄙夷和快意?那种眼神,比恶毒的咒骂更让维奥莱特发疯。她感觉自己高贵的身份和尊严被彻底踩进了泥泞里,被最底层的贱民肆意践踏。
“还有那些看守!他们怎么敢用那种眼神看我?!他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维奥莱特!灰石领的明珠!他们应该跪着和我说话!”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恐惧和极度的落差感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
布兰德伯爵的脸色更加阴沉。女儿的尖叫和崩溃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烦躁,他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让他肺部一阵不适。
“我让你闭嘴,维奥莱特!”他加重了语气,“吵嚷能改变什么?只会让那些低贱的看守看更多的笑话!”
“那我该怎么办?!就在这里等死吗?!等着被送上火刑架吗?!”维奥莱特痛哭流涕,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父亲!你想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布兰德沉默了。
他的心也在下沉。贸易教会裁判所的地牢,号称王国最森严、最难以逃脱的监狱。奥菲莉亚那个女人和那个该死的精灵神眷者,把他弄到这里,显然没打算给他任何机会。
公开审判……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那些事情一旦被彻底掀开,元老院也保不住他,国王陛下为了平息众怒,绝对会牺牲他。死路一条。
但是……
他眼底那丝不甘的光芒再次闪烁起来。
他经营这么多年,攀附结交,利益输送,手里掌握的秘密和关系网,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彻底斩断的?总有人,总会有人不希望他死,不希望他开口。
“别急……”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又确保能让几近崩溃的女儿听到,“维奥莱特,听我说。冷静下来。”
维奥莱特的哭声稍微低了一些,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父亲,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布兰德,“我们不会死在这里。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真,真的?”维奥莱特的声音充满怀疑和希望,“谁?谁会来?什么时候?”
“等着就好。”布兰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目光再次投向牢门外的黑暗,“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只需要记住,布兰德家族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在诺亚王国,金币和权柄……总能叩开一些意想不到的门。”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是为了安抚女儿,也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他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必须赌,赌他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会轻易放弃他这颗棋子,或者至少……不会让他落到教会手里乱说话。
维奥莱特似乎被父亲这故作神秘的话暂时镇住了,虽然依旧恐惧,但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无助的抽噎。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身体依旧微微发抖。
牢房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的脚步声和镣铐偶尔的轻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绝望似乎又要重新淹没这对父女。
就在这时。
一阵不同于执法骑士沉重步伐的、更轻更快,却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急促感的脚步声,从走廊的一端传来,由远及近。
布兰德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精光!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维奥莱特也听到了,她惊恐地抬起头,望向牢门外的黑暗。
脚步声在他们的牢房外停了下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铁栏外。他并非身穿审判庭的黑袍或骑士铠甲,而是一身低调的、用料却极佳的深灰色侍从服饰,披着一件带兜帽的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他的站姿和气息,明显不同于这里的看守。
来人左右迅速扫视了一下,确认附近暂时没有巡逻者后,才向前一步,靠近铁栏。他微微拉下兜帽,露出一张精明而谨慎的中年男人的脸。
布兰德认得这张脸,这是大王子凯尔文的心腹侍从官,劳伦斯的心腹之一!
“伯爵大人。”来人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带着一种紧张的急促感,“您受苦了。”
布兰德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他强行压下激动,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是你。”
维奥莱特也认出了来人身上的王室纹饰,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猛地想要扑过去,却被布兰德用眼神严厉制止。
“长话短说,大人。”侍从官的声音如同耳语,眼神警惕地闪烁着,“外面的情况很复杂。教会盯得很紧,伊莎贝尔殿下和贸易教会态度异常强硬。元老院里为您说话的声音被压得很低。”
布兰德的心沉了一下,但并未完全失望,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但是,”侍从官话锋一转,身体更靠近铁栏,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殿下让我给您带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布兰德:“殿下说……‘旧日的情谊,他未曾或忘。有些宴席,少了哪位客人,都会失色不少。’”
布兰德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暗语!“旧日情谊”指的是他们之间的利益输送和秘密交易;“宴席”指的是他们那个圈子;“少了客人”意指如果他布兰德被处决,圈子将受损,秘密可能泄露。
这是在暗示不会放弃他!
“殿下还让我提醒您,”侍从官继续飞快地说道,同时从斗篷下极其隐蔽地递进来两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的东西,“‘耐心等待,保持体面,盛宴……或许会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带来惊喜。’”
油纸包入手微沉,冰凉。布兰德凭借触感瞬间判断出,一个是硬面包,另一个似乎是某种肉质?这绝不是牢饭!这是外面带来的食物!更重要的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带来惊喜”,这几乎是在明示会有劫狱或劫法场的计划!
布兰德迅速将油纸包塞入怀中藏好,动作隐秘而熟练。他抬起头,看向侍从官,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属于上位者的算计光芒,尽管身处囹圄,他依旧微微挺直了背脊。
“请转告殿下,”布兰德的声音依旧沙哑,“他的‘问候’,我收到了。灰石领的葡萄酒窖里,还有几瓶百年陈酿,我一直舍不得开封,或许很快就能与殿下共饮了。”
侍从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微微颔首:“您的话,我会带到。保重,大人。时间不多,我该走了。”
说完,他迅速拉上兜帽,转身离去。
牢房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但气氛已经完全改变了。
维奥莱特猛地抓住布兰德的手臂,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父亲!他……他是王子殿下的人?!他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我们是不是能出去了?!”
布兰德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靠回墙壁,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怀中粗糙的食物硌着他,但他感觉到的却是一种久违的…希望。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的颓废和绝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狠厉的锐光。
“我说过,维奥莱特。”他声音低沉,带着残酷的笑意,“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现在,安静地等着。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