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又想到河北状况,心中无言。
  李元吉果然是个绣花枕头,这些年,他就没独自打赢过几仗。要么是,跟在旁人后头捞军功,要么是,吃了败仗,或者,按兵迟迟不敢动。
  此次,但凡他勇敢一点,兴许,就不会有淮阳王战死这桩事了。
  还有李渊……
  李建成和世民都班师回朝了,结果恰在此关头,李渊又只点了李建成,让他与李元吉一道征讨刘黑闼。
  这其中的用心……
  心中越发心疼李世民,她给了李愿娘一个眼神,道:“此次回来,我还特意给你们带了些晋州特产。你们吃吃看,若是喜欢,下次我再多带点。灵鹊我就先带回去了,这几日你们事多。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尽管提,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常娘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李愿娘回了一句,心中直叹气。
  不好多说,她摸摸灵鹊的头。灵鹊有些舍不得,他知道,那句“先带回去”,就是要带他回秦王府。
  张嘴想说一句不要回去,又想到眼下这些纷纷扰扰,只得不舍地应了。
  接下来,再没有消息传来。
  可此时的没有消息,却叫人越发心慌了。就连萧义明都特意来了一趟,问及了赵临汾之事。
  李星遥表面不说什么,一日日的,却越发心不在焉了。
  这日,她一脚踩到了茭白田里。赵端午瞧见了,忙将她扶了起来。
  “阿遥。”
  赵端午忧心忡忡。
  李星遥叹口气,道:“原先还想着,若是阿耶和大兄回来,说不得能赶上第一茬茭白。而今看来,他们怕是赶不上了。”
  “今年赶不上,还有明年呢。明年,他们定然能赶上。”
  赵端午说了句充满希望的话。
  李星遥没接话,她盯着那茭白的叶子,想到了赵临汾归家时的那一幕。
  那是“她”第一次见赵临汾。
  那次,她还在为如何劝说李愿娘答应她继续种茭白而发愁。因晕厥之故,李愿娘严词拒绝她随意走动。
  眼看着茭白种下,第一次施肥时间要到了,她心中着急。
  在茭白田前想办法时,赵临汾出现了,他问了她好多。他问了她,还没放弃种菰吗?他还问他,菰种下还要施几次肥。
  她皆实话实话。
  后来,赵临汾不仅帮她将随手画出来的曲辕犁做了出来,还帮着她劝动了李愿娘。
  “阿兄,大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前便是这样不爱说话吗?”
  回忆那匆匆一面,却惊觉,她对赵临汾,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就好像这具身体的记忆,与他并不十分相熟一样。
  可明明,她瞧得见,也感觉得到,赵临汾对她,是很好很好的。
  “大兄他,以前也不是个话多的。但,倒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苟言笑。”
  赵端午回想过去,轻声说了一句。
  李星遥侧过了头,“那他为何不爱说话了?”
  “他……”
  赵端午却明显犹豫了。
  他眉眼间似有郁闷之色,那郁闷中还夹杂着几分感叹与茫然。李星遥心中莫名一动,又一次,她问:“为何?”
  还问:“可是和我有关?”
  “阿遥你……”
  赵端午有些慌了。
  李星遥笑笑,眉眼间也有些迷茫。
  她自是瞧出了赵端午停顿那一刹那的慌乱,那慌乱忽的叫她想起,之前每一次,她摔倒,她晕倒时,家里人的表情。
  脑子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或许,赵临汾的不苟言笑,与她的病有关吧。
  问了一句,她等着赵端午回答。赵端午却沉默了。
  他似乎在想说辞,想了一会儿,道:“大兄从前,虽也不爱与人说笑,可偶尔,旁人还是能与他开几句玩笑。他是家中长子,阿娘和阿耶虽未对他像旁的阿耶阿娘对子女一样,抱有极大期望,可,该严厉的时候,也是极严厉的。我和你小时候偷偷爬上树打槐花,阿耶和阿娘没收拾我们,你知道为何?”
  “是因为,阿兄帮忙说情吗?”
  李星遥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猜了一个合情的理由,赵端午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
  赵端午又说:“因小时候,大兄也曾干过类似的事,他曾经上树抓过蝉。阿遥你肯定忘了,那蝉,是阿兄给你抓的。那次,阿兄没完成阿耶交代的功课,他偷偷给你抓蝉。阿耶见了,骂了他一顿,之后,他就再不上树了。后来阿耶其实后悔了,说,大兄他再稳重,也不过是个孩子,当时,不应该责骂他的。”
  “所以从那以后,阿耶便引以为戒,由着我们上树吗?”
  李星遥很快就自己弄白了这来回的因由,她想啊想,死活没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有上树打槐花这回事。
  赵端午又道:“你可知,你重病,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
  她摇头。
  “是因为,第三年夏天你上树抓蝉,之后,就一病不起了。”
  “蝉?”
  李星遥听住了。
  “没人能说得清,你那日究竟是因为上了树爬了高,哪里的筋骨扯到了,所以病重了,还是因为,你抓了蝉,那蝉,本身不干净。”
  “那,这与大兄,又有何关系?”
  李星遥还是没明白。
  赵端午再度叹气,“傻阿遥啊,你也觉得,这事,与大兄没关系吧。我也这样认为,可大兄,他和我们不一样。”
  说到不一样,赵端午心中有无数的情绪涌动。
  哪怕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也依然不曾认为,此事,与赵临汾有关。可赵临汾偏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总喜欢把事情往自个身上揽,身为柴家长子,他总是不自觉地,背负起家中的期望。哪怕阿娘和阿耶,其实并没有任何期望。
  他觉得,是他开了头,上了树,所以才引得阿遥心痒痒。是他上树抓了蝉,阿遥才有样学样,敢上树抓蝉。
  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怨怪自己,怨怪,若是自己没有上过树,没有抓过蝉,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阿娘和阿耶还有我,都劝过他,可,没有办法。阿遥你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爱把事情藏在心里的人。他觉得亏欠于你,亏欠于我们家,所以他投身行伍,拼命攒军功,攒资历,为的,便是,撑起这个家。”
  “怪不得我总觉得,他心里好像藏了许多事,原来,他心里藏的,是这些事。”
  李星遥眉目舒展,有些动容。
  这是她头一次从旁人口中完完整整听说了关于自己病的由来,她对赵临汾,好像,更熟悉了一点。
  她想啊,这事怎么会与赵临汾有关呢?他将所有的罪责揽在头上,是因为,自己的病,险之又险。所谓撑起这个家,那么想来,当时,因自己这场病,家里面一定很忙乱很忙乱吧。
  “我不怪大兄,他心中背负的太多。”
  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她想到了,赵临汾为了不让她尴尬,让赵端午拉着马儿在院子里走的场景,想到那幅曲辕犁,想到,他临去战场前的背影。
  这一刻,一股陌生的,此生从未有过的体验涌上心头。她忽觉愧疚,她想,原来人世间兄弟姐妹间的情谊,便是如此吗?
  自穿来后,很多个时刻,她都感受过这样的亲情。
  “等大兄回来,我想开诚布公同他谈一谈,告诉他,我不怪他,我的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说出了心中所想。
  赵端午没接话,好半天,才仰起头看向高高的苍穹,应了一声,“所以阿遥,大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一定会的。”
  李星遥心中有股莫名的笃定。
  那笃定越来越深,倒反让她忐忑难安的心平静下来了。
  一旬过后。
  战场上终于有消息传来了:平阳公主之子柴哲威没有失踪,淮阳王李道玄也没有战死!
  原来,柴哲威用一出金蝉脱壳之计,骗得辅公祏放松警惕。前者趁后者得意之际反扑,拿下了整个江淮。江淮义军束手就擒,辅公祏引颈自刎。
  从此江淮尽归唐土。
  打下江淮的柴哲威急行军,与同样玩了金蝉脱壳之计的李道玄汇合,二人协力,烧了刘黑闼的粮草,并活捉了刘黑闼的弟弟。
  战局瞬间扭转,长安城里,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煤矿上和砖窑上,都热议着此事。
  煮饭的王阿婶道:“前头还以为淮阳王死了,没想到,这是他们的计谋。咱们赢了,好啊,真是好啊!”
  另一位正在洗菜的刘大娘接茬,道:“柴家大郎出现的那般及时,与淮阳王配合的那般精妙,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一仗,的确打得好!”
  “是好!这两位郎君,年少有为,不愧是在秦王殿下手底下长大的!”
  陈三郎也没忍住接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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