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快吃吧。”
见王阿存不吃,还催了他一下,“要是一会丢了,可再找不着了。”
“不饿。”
王阿存终于吐口两个字。
李星遥拿他实在没辙,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她咬下一口干酪,抬头看漫天星辰,人虽不回头,声音却清晰传到王阿存耳朵里:“那匹马,是被你打趴下的吗?”
王阿存抬了眼,良久,点头。
点完,似意识到她看不到,忙出了声,“嗯”了一声。
“就知道是你。”
李星遥嘟囔了一句。
今日阿跌力要打她,鞭子才挥过来,就从马上摔了。当时她便猜测,是他悄悄动了手脚。没想到,是真的。
“是用石头打的吗?”
她又问。
王阿存又一次回答:“嗯。”
“谢谢。”
李星遥笑了。
笑完,似同人聊天一样,忽然转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以前我一直以为,突厥人作风粗犷,他们人高马大,所以,生孩子时,是不是要比汉人女子轻松些?可,今日才发现,是我想错了。原来不管是突厥女子还是汉人女子,生孩子时,都是一样的痛苦。”
“可敦以前生过,刚才给我们干酪的那位小女孩,应该便是可敦的女儿了。可,生过一次,再生,还是有危险。刚才,我其实很紧张,我以前,可从未给人接生过。”
“我把可敦想象成一只小羊,然后,就不紧张了。”
“可敦生了一位男孩,她平安了,你说,我们今日的危机是不是就解除了?哎呀,不对,一码事归一码事,阿跌力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李星遥想到阿跌力,突然打住了方才的絮絮叨叨。
她有些沮丧。
阿跌力是个脾气暴躁的,今日,他几度挥鞭朝着自己而来,最后更是想杀了自己,用血祭的方式来为可敦祈福。她虽然成功帮助可敦接生,可,一则,羊奶出问题的事还没解决,二则,阿跌力从马上摔下来,若真正儿八经查,难保不会查出点什么。
想到那颗砸向马腿的石头,她心中紧张,急忙扭头看向王阿存,一个字还没问出口,王阿存就已经出了声。
“不会。”
他就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言简意赅说了两个字。
李星遥盯着他的眼睛看。看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突厥的王帐里,有干酪,有马奶,还有羊奶,甚至还有中原的炒糜子。王阿存,你说,我们还能回到中原吗?”
王阿存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说:“会的。”
李星遥便笑了。
笑完,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王阿存,你教我突厥语吧。”
王阿存点头。
她便又笑了。
今日虽然连蒙带猜用耳濡目染学会的零星突厥语猜出了可敦难产,可,不够。要想在敌人的地盘上自保,她得先学会敌人的语言。
王阿存,便是她最好的老师。
见王阿存应了,她起身,做往回走的动作。见王阿存也起了身,开口,问:“你现在饿了吗?”
你现在饿了吗?
饿了,就把干酪吃了吧。
王阿存攥着干酪的手一紧,并没说什么。
回到住的地方,夜色已经很深了。李星遥本以为,众人早已睡下。可,推开简陋的小门,便见众人从床铺上翻了起来。
张娘子第一个迎了上来,连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李小娘子,他们……他们没打你吧?”
“没有。”
李星遥连忙把自己在王廷的经历删繁就简说了一遍。
张娘子几人听罢,犹不敢置信一般,道:“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会接生,莫非,你家里人是接生婆?”
李星遥不好说自己是跟系统照猫画虎,便从善如流,承认了自己阿娘是接生婆。
张娘子几个便没有说什么。
想到王阿存肩膀上的伤,李星遥忙又去翻之前偷偷炮制的伤药。
之前放羊时,她和张娘子偷偷采了地榆,又生炒炮制成了外敷的药。地榆可以治伤,自己简易炮制的,虽不一定立竿见影,但多少也有几分作用。
“李小娘子,你是在找药吧?”
张娘子瞧见她动作,心中明了。
“药我已经准备好了,咯,就在那里,你送过去吧。”
说到“送过去”,张娘子有些无奈,她知道药是给王阿存的,只是,“王小郎君年纪小,人倒是固执。我们说,给他上药,他不肯,一个人摸到王廷去找你了。好在啊,你们两个都没什么事。”
“那我现在把药送去给他吧。”
李星遥笑笑,没好多说。
将药送去给王阿存,正好王阿存在外头洗脸,她便将药塞到了他手上,道:“这个药,之前我便炮制好了,只是一直忘了给你。你记得,要敷在肩膀上。明天一早,我会把药拿回来,到时候,我会检查。”
检查什么,她没说,但她明白,王阿存能懂。
回到屋子里,折腾一番,好不容易睡下。本该是一觉不醒,沉沉睡去的,可,不知为何,她死活睡不着。
她在想白天那一幕。
想羊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想阿跌力甩过来的鞭子,想王廷里众人的排斥,想王阿存究竟会不会听自己的,将药敷在肩膀上。
翻了个身,身旁已是众位娘子们均匀的呼吸声,时而,还伴着打鼾的声音。便闭上眼,强迫自己快睡。
好在,最后也睡着了。
翌日,她早早起来,还没出门,昨日那位突厥人就来了。他带着一件羊皮袄和一头死羊,指名道姓送给李星遥。
张娘子几人本有些慌张,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可,看到那件羊皮袄和那头死羊,他们勉强放了心。
等到人走了,张娘子小声道:“救了一大一小两条命,结果就给一件穿剩了的小袄和一头死羊。这些突厥人,真是抠门到家了。”
李星遥听笑了,忙道:“总比没有强。”
那件羊皮小袄,的确如张阿婶所说,很“小”。看大小,倒与昨日那位小女孩的身量能对上。至于死羊,她有些不解。
羊在草原上是一样很珍贵的东西,论理,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到不到她手上。
可……
“张阿婶,你说,这头羊不会得病了吧?”
话音刚落,沈大郎从另一头过来了,看到那只羊,摇头便道:“不是病羊,这羊,好着呢。”
李星遥更不解了。
等到她追着羊群,捡了满满一堆羊粪,才从路过的其他人口中知道,昨日阿史那氏某位贵族肚子疼,疑似喝了坏羊奶,因此一气之下将一头羊杀了。
这头羊,便是昨日那头被杀的羊。
而那位阿史那贵族,后来被证实,不是喝了羊奶肚子疼,而是吃了别的东西,才肚子疼的。
事情便是这么一个乌龙事情。
李星遥一时不知该感慨自己白得了一头羊,还是该感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没好气对着脚旁边的草薅了两把。
瞧见她动作,张娘子笑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将从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张娘子又道:“换个角度想想,今晚有羊肉汤喝了,是不是就没那么生气了?”
“可。”
李星遥有些愧疚,她问:“张阿婶和沈大郎的伤,可有上过药了?”
“上过了。”
张娘子忙回应,又说:“这事跟你可没关系,我们不怪你。突厥人就是这样,没事找事,我们都习惯了。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今晚,我们舔着脸问你求一碗热汤。”
“好。”
李星遥应下,知道她是故意想让自己不要愧疚。从草地上起了身,她一边盘算着,草药要多备点了。另一边没忍住胡思乱想起来。
死羊,羊毛。
目光落在一旁的茜草上,她心中蓦地冒出一个主意。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她脱口而出,问张娘子:“张阿婶,你会搓线吗?”
张娘子点头,又问:“搓线?是,做衣裳的那个线?”
“嗯。”
李星遥点头,张娘子便笑道:“汉人女子,哪有不会做衣裳的。你莫非,要做衣裳?可,咱们哪来的线?”
“我想做羊毛衫。”
“羊毛衫?是用羊毛做的衣裳?”
张娘子很快就懂了,可,“你哪来的羊?”
话音落,突然意识到了,“你想用那只死羊的毛做衣裳?可,一只羊,未必够啊。”
“死马当活马医。”
李星遥捡着昨日那位突厥人说过的中原话说了一遍。末了,又问:“张阿婶会搓线,不知,可会染色?”
“染色,自然也是会的。”
张娘子又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心多说了一句:“李小娘子,你想用羊毛做衣裳,这并不难。我虽没捻过羊毛,可搓过细麻,想来二者大差不离。只是,染色,说起来容易,实际上手,门道多呢。此地虽有茜草,却无明矾,纵然能染出颜色,那颜色,却不牢靠。依我之见,还是不费这功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