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这茬?”
  张娘子很快反应过来了,她更惋惜了。
  “那,这两件羊毛衫,都只能送给她了。”
  “来日方长。”
  李星遥忙安慰她,又说:“祸兮福所倚,我本来就有一件羊皮袄了,改一改,还能穿。这两件羊毛衫,就当作帮我们投石探路的石头吧。”
  “罢了罢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张娘子认了,又叮嘱:“总之,多留个心眼。吃不吃的,无所谓,吃草根,喝冷水,我们也能活。可,想从狼嘴巴里抢食,太危险。”
  “我记下了。”
  李星遥认真点头,张娘子又帮着将其中一件羊毛衫改小。
  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李星遥将羊毛衫带上,根据上次的路线,一路摸索到了可敦的王帐前。
  那熟悉的侍女面色大变,发怒,斥道:“滚!你这个肮脏卑贱的汉人,是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李星遥压下心中不快,眼角余光只搜寻着可敦的女儿。
  好在,看到了那位小女孩。
  “这是给你阿娘和你的。我们中原有句古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中原还有个习俗,那便是,女人生完孩子要坐月子。我不求见可敦一面,只是想将这件羊毛衫送给可敦,希望可敦能养好身体。”
  小女孩似懂非懂,用突厥话问了句什么。
  李星遥根据王阿存教的,大概判断出,她似乎在问,是给阿娘吗?
  她点头,指着王帐里头,又指了指小女孩,说:“可敦上次送了我衣裳和羊,我投桃报李,这羊毛衫,是我亲手做的。”
  小女孩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她抱着那羊毛衫,转身进了王帐里。
  很快,王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循着记忆判断,李星遥知道正是可敦。
  王帐被再度掀开了。
  最开始骂骂咧咧的那个侍女走了出来。
  侍女的脸色,难看的如暴风雨来时的草原天色,她不情不愿将一把干酪和不知是什么名字的奶制品扔到了李星遥手中,而后,转身又进了王帐。
  李星遥心头的大石头彻底落地。
  知道自己想要的,一时半会达不到,便坦然地捧着那干酪和奶制品回了住所。
  没几天,便是新出生的小王子洗三的日子了。
  原本洗三应该在小王子出生后的第三天进行,可,不知何故,洗三仪式延迟了许久。正式到了这日,王廷里,好一番热闹。
  李星遥没资格去王廷,她按部就班,挤奶,捡羊粪,生火,煮汤。
  当一轮红日沉了下去,夜色缓缓拉开大幕时,王廷那头,有人来了。
  是那个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的侍女。
  侍女骑着马而来,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将一大把干酪放在了李星遥面前,张口,不管不顾,用突厥话说道:“可敦让你再做五十件羊毛衫。”
  五十件?
  李星遥心中有喜色蔓延,到底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抬起头,懵懵懂懂看向侍女,身旁新来的接手阿跌力活计的突厥人折骨已经用中原话翻译了一遍。
  “可敦的命令,莫敢不从。只是,一件羊毛衫,尚且可以用手做。五十件羊毛衫,若是用手做,每日里,只怕我们所有娘子加起来,也得昼夜不停,放下手上所有活,才能快点做完。”
  “那怎么办?”
  侍女有些不快。
  李星遥面上同样做为难之色。
  为难了一阵,她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主意,道:“我们汉地有一样叫纺车的东西,纺起纱线来,又快又好。若是用纺车,一定能很快把五十件羊毛衫织出来。只是,纺车要用木头,我们手头没有木头。”
  “怎么这么麻烦?”
  侍女犯了难。
  她就知道,中原的人做起事来,磨磨蹭蹭,一点也不干脆利落。织个羊毛衫,竟然这般麻烦。那木头,可只有于都斤山有。
  于都斤山,可是她们突厥人的圣山。那上面的木头,一向只有王廷的人才能用。
  难道,当真要让这些卑贱的中原人碰到木头?
  可,若是不同意,可敦那头,又该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今日,可敦本不想穿那件羊毛衫,可,拗不过小公主的央求,还是穿上了。因那羊毛衫保暖,可敦便穿在了里头。
  王廷其他人看到了,便张口问羊毛衫是何人所做。可敦自然不好说,是卑贱的汉人奴隶所做,便声称,是自己的侍女做的。
  王廷的人见此,便开口讨要。可敦不好拒绝,便应下了。
  若是五十件羊毛衫做不出来,可敦便要失信于人了。到时候,那些人,定然对可敦不满。
  心中摇摆了半天,侍女摇头,丢下一句“我去问可敦”,转身上马又朝着王廷方向去了。
  再次有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了。
  侍女没有来,递话的是折骨。折骨道:“可敦答应了,从明日起,你们便安心做羊毛衫。另外,可敦还交代了,那五十件羊毛衫,都不能做成红色的。”
  李星遥应下。
  翌日,做纺车的事便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了。因为可敦发了话,汉人奴隶可以在突厥人的看守下,将从于都斤山砍来的树做成纺车,折骨便给大家重新安排了差事。
  一部分人被留在住所,集中力量和精力配合李星遥完成五十件羊毛衫。
  李星遥知道事关重大,按照系统存档,将纺车的做法分解画在了地上。众人本就是从中原被抓来的,常见的纺车,他们自是不陌生。
  可,当他们看到李星遥画的分解图,一点一点在脑海中将纺车模样完整拼接起来时,张娘子最先发现了不对劲。
  “我怎么感觉,这个纺车和我之前用过的,不太一样?莫非是,长安城里又出了新纺车?”
  “的确是新纺车。”
  李星遥不好说,这是几百年后的产物,便推说,是在长安城里,偶然见人做过的。
  张娘子便没有再问。
  很快,纺车做出来了。张娘子上脚踩了踩,又在李星遥指点下,试着纺了纺线。感受到纺线速度大大加快,她惊喜不已。
  “长安竟然出现了脚踩的纺车,以前在大隋,我们用的,是手摇的纺车,上面只有一个锭。这个纺车,竟然有三个锭。”
  “这纺车,确实好用。”
  不知谁人接了一句。
  张娘子道:“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回想上次纺线织布,竟是数年前。”
  “那时候我还在并州,天下还是大隋的天下,炀帝还是天下的主人。”
  又有人接了一句。
  众人都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三三两两说着在中原时的种种。
  李星遥听了一耳朵,听得正认真,张娘子扭头看她,道:“李小娘子,感谢你给我们找了个好活计。这活啊,可比捡羊粪挤羊奶轻松的多。可惜,到底做不长久。”
  “能有片刻的松快,就不错了,反正我是满足了。”
  又一位娘子出了声。
  张娘子笑笑,摇了摇头。
  她手上动作不见停,又说:“可敦还不让人染成红色的,可,羊毛本身颜色就不纯粹,不上色,实在难看。”
  “染色,可是咱们汉人的拿手好活。不染红色,咱们可以染绿色,黑色。怕什么?”
  刚才接话那位娘子又出了声。
  张娘子点头,道:“可敦呢,是想出挑,所以不让我们把羊毛衫染成红色。可,可汗这次没回来,定襄城里的那位,可把可汗拿捏的死死的。”
  定襄城的那位。
  李星遥目光微微一动,她知道,说的是义成公主。
  来突厥的这些时日,她已经摸清了突厥人的习性,也耳听了不少传闻。传闻中,隋朝的义成公主与要羊毛衫的这位可敦分庭抗礼,二人时不时“争风吃醋”,颉利可汗在其中调停不断。
  义成公主,乃炀帝时宗室女,其先下嫁突厥启民可汗。启民可汗死后,按照突厥收继传统,又下嫁启民之子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死后,义成再嫁始毕之弟处罗可汗。之后,处罗又死,义成再嫁,便是如今的处罗之弟,即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除义成以外,还有一位可敦,便是王廷的这位。
  王廷的可敦与义成公主分别居于两处,互相不来往,互相不干涉。颉利可汗此次因入侵中原,今年开春后,便长居义成公主所在的定襄城。
  小王子出生,按照惯例,颉利应该回王廷,亲自主持洗三仪式的。可,大战在即,颉利不可能回来。
  因此,可敦心中不快。
  “听说洗三之所以推迟,便是因为,可敦想等可汗的来信。可,可汗在打仗,哪里有空写信。这笔帐,我看,还得记在义成公主头上。”
  “义成公主可未必在意,可汗看重义成公主。都说义成公主是可汗的军师,哪次对上义成公主,王廷的这位,不是铩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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