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收假那天晚上,方渝在账号里发布了旅行vlog。
  评论区十分热闹:
  “鱼是不是跟裴哥住一起了?我宣布助攻的闺蜜老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
  “哈哈哈哈我和我姐妹最爱看的衡狗吃醋part来了,衡狗真是正宫的地位,小三的做派。”
  “霸总哥有股人机感是怎么回事,给小鱼送礼物送不到点儿上,关心也关心不到点儿上,虽然但是,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我觉得裴哥说得对啊,如果有人要强加给女性三十岁的年龄焦虑,为什么男的没有呢?我是cp粉,我支持裴哥年龄焦虑!”
  转天就又要上班了,方渝早晨起来还有些不适应,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自己每天的规定动作,快速地吃饭和换衣服,然后背上包冲出去搭公交车。
  下楼的时候她在电梯里遇见了一个新住客,对方是个中年男人,牵了只毛都快掉光的泰迪,不太大的一条狗光秃秃地散发出咸臭的气味,方渝默默往角落里挪了一小步。
  那人注意到了,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家狗已经十二岁了,我就想趁它这会儿还能动,每天带他出来放放风。”
  方渝点点头,也笑了下。
  室外在下小雨,方渝撑开伞,天气越来越冷,凛冽的水汽包围了她。
  在这个混合着雨水和狗味的早上,方渝像平常的每一天一样来到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杯豆浆,趁上班前的一小段空隙,开始写下一期的视频策划,然后赶在打卡的截止时间上楼,把自己扔到了工位上。
  工作群里发了新消息,有人@方渝,让她向分公司收一份文件,只有短短一行字,没头没尾,方渝只知道这份文件是一份评价表,没人给她更多的解释或是详细的附件,也没有人告诉她如果她不懂,该去找谁咨询。
  方渝问了一声旁边的孟凝,对方轻快地说:“我也不知道呀,你问问路主任。”
  常从孟凝口中得到类似的答案,方渝已经见怪不怪了,起初她还奇怪她来之前这些工作都是怎么做的,后来她就发现了,整个公司就像用bug写成的代码,只要糊弄糊弄还能运转,就没人关心整个程序有多么低效破烂,自己的不负责任又会造成多少麻烦。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去路河办公室找他。
  方渝站在路河门口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她又敲了几下,还是一样的结果,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新任务的截止日期就在明天,方渝拿出手机,打算给路河发一条消息。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气泡浮现在她的屏幕上。
  宋诗宜:“恭喜你小鱼!你的作品拿到网络组的一等奖了!”
  第45章
  方渝整个人像被按下暂停键,静止了一秒钟。
  如果是在家里,或者任何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她想自己是控制不了尖叫的。
  再下一秒,方渝有了想哭的冲动。
  过了很久,她小心翼翼地问宋诗宜:“真的吗?”
  宋诗宜正好在线,马上就给她回了。
  “真的,没骗你。”
  “给我个面子来参加颁奖典礼吧,邀请函稍后发到你邮箱里。”
  方渝马上就给她回复了“好的”。
  她也顾不上自己还站在路河办公室门口,迅速截图了宋诗宜的消息,转发给了宁意、应菲菲,帮她联系宋诗宜的同门,向书琴和方志诚,还有,裴舒衡。
  “你太厉害了小鱼!我请你吃饭!”
  “小鱼你以后是不是就成大导演了?分我一个恶毒女配演演,我要去发疯。”
  “太好了,幸好我看到那个比赛跟你说了。”
  “就是你之前说拍的那个纪录片?能不能发给我和你爸爸看看?”
  方渝被祝贺淹没,她决定短暂地原谅这个世界的混乱、无序和冷酷,原谅她生活日复一日的平淡,领导和同事无可救药的庸俗,公司大楼里的霉灰味道、灰败光线和工位上的困倦空气。
  裴舒衡也给她回复了,回得很简单,却让方渝的眼眶红了。
  “你值得的。”
  她有多久没听到这句话了。
  从去年到现在,从她开始求职,在她喜欢的领域屡屡落败,到紧攥着梦想不愿松手,自虐般偏执,她只是想听到一句她值得。
  方渝抓着手机,忽而听见一句:“小方?你找我?”
  她反应过来,偏过脸吸了吸鼻子,把还没来得及流下来的眼泪憋回去,按灭手机屏幕,对冒出来的路河说:“我找您问工作群里那个评价表,刚看您不在,想给您发微信来着。”
  方渝带着平静良好的心情解决了这个问题,并在午休时间打开了邮箱里宋诗宜发给她的邀请函。
  颁奖典礼在这个周六晚上,地点在比赛主办平台的首都总部。
  邮件上附了此次比赛的获奖名单,方渝看见自己的名字在网络组的第一个。
  从小到大,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普通,然而此时此刻,这么平凡这么容易被忽略的两个字,也能被看到了。
  -
  「我叫方渝,一名自媒体恋爱博主。
  这是我的搭档裴舒衡,我们在线上以情侣关系营业。」
  「在现实生活中,我本硕毕业于s大,专业是传播学,我爱好摄影,现在是礼城一家药企的行政,做着跟专业完全没有关系的工作,收发文件、接打电话,给领导打扫卫生,每天听同事议论二胎、彩礼,或者是买房子这样的话题。」
  「这是我妈和我爸,我很爱他们,但有时候又真的受不了他们。我上学的时候问过我爸妈,我以后能不能当摄影师,他们说不能。我从小到大从老师和家长那里听了许多的“不能”,于是我知道,“能”是很狭窄的一个字,就像一道数学题的标准答案只有一个。」
  「礼城是我的家乡,一座高考大省的二线城市,我想线下的我就是这里完美女儿的标准答案,会考试、分数高,考上很好的大学,又回到了父母身边,常常听见别人说,小姑娘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不开心呢。」
  「我在社会时钟的洪流里学会了怎么玩内卷的游戏,学会了怎么抑制自己的需求,去做那些我能做的,正确的事情,即便是现在我也保留着这种习惯,哪怕是非常不喜欢的工作,也可以做得好。
  我想起我看过的一篇崔恩荣的短篇小说,里面写到一个女孩子,用刀片伤害自己之前都还要消毒,我想我就是这样理智地、压抑地,瞻前顾后地活着。
  但我不能骗我自己,在内心深处,我还是想成为一名摄影师,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摄影师。」
  「可我没办法这样告诉我爸妈,他们养育我二十多年,我怎么能告诉他们我想辞职,想做一个在他们眼里没那么有用的人。我们的关系太紧密了,紧密意味着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爱,也意味着无处不在的控制,和不能宣之于口的恨。」
  「我起初很羡慕我的搭档裴舒衡,他是一个艺术家,我觉得他是标准答案之外的那种可能,但他告诉我,他并不喜欢自己之前被包装得闪闪发光的人生,和轻易得来的一切。」
  「所以人生真的有标准答案吗?还是说没有答案,其实才是真正的标准答案呢?」
  方渝站在领奖台上,侧身跟主持人和观众一起看完了自己的纪录片。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道:“这是获得我们纪录片大赛网络赛道第一名的作品,据我所知,也是方渝小姐自导自拍的处女作……”
  方渝打断他,轻轻纠正道:“开刃作。”
  在公众场合,主持人没有争执,笑容满面地改了口:“对,方渝小姐的开刃作。”
  他对着手卡读了给方渝的颁奖词:“在我们眼中,这是一份非典型的标准答案……”
  评委的话写得很漂亮,落在方渝的耳朵里,连她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迷茫与纠结也变得名正言顺了起来。
  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方渝:“那方渝小姐,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这是我第一次领这么正式的奖,想说的都在我的作品里了,所以就只是谢谢大家,能够看见我,”方渝停了停,“我会接着拍下去的。”
  度过了美好得像做梦一样的周末,方渝把领奖的过程记录下来,剪成vlog发到了账号里。
  转周上班的时候并没有同事提起这件事,方渝原本还有些紧张,这下倒是放松了不少,不过也能理解,当初孟凝到处去传播八卦的时候,大家出于新鲜都在关注她,时间一长,再刺激的新闻都会变得平淡,何况她只是开了个自媒体账号,不是真心喜欢她的人是不会一直注意她的动态的。
  方渝在午休时间发消息给裴舒衡:“我拿到奖金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回得很快,是条语音消息。
  不知为什么,在人来人往的公司食堂,方渝不好意思直接外放听,默默戴上耳机才点开裴舒衡的语音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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