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这凶悍的十八只猎犬,正欢快地、乱糟糟地簇拥在芙拉族管家的脚边,像一团滚动的、会叫的毛线球。
安德烈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要怎么被这些东西追到嚎啕大哭?
他一脚好像就能不小心踩死三只。
第185章 意外(十五)
计划不能更改。
安德烈的脸上,那僵硬的表情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是他本人在面对突发状况时,强行将失控的局面扭转回自己剧本的、令人胆寒的掌控力。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眼中精准地浮现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惊恐,但立刻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转化为一种贵族式的、故作镇定的苍白。
那十八只小毛球似乎被他身上散发的特殊气味吸引,立刻“汪汪”叫着,迈开小短腿朝他冲了过来,与其说是追捕,不如说是兴奋地奔向一个新玩具。
“啊……”安德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煞白,但立刻又挺直了脊背。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漆黑,仿佛是为了维持在心爱的情人面前的形象,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紧绷地说道:“呵,多、多么……活泼的小家伙们。”
远处的鸽头人立刻非常有兴致地开始凝视着这一幕,它可是知道资料上所述的纪尔亚伦是怕狗的。
安德烈的双腿已经开始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一只跑得最快的小狗已经冲到了他脚边,开始兴奋地啃咬他的裤脚。安德烈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脚,身体因为失去平衡而踉跄了一下。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汪汪汪汪汪汪!”
十八只小狗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有的咬裤脚,有的舔鞋面,还有的试图沿着他的小腿往上爬。这个场面荒诞至极,但在安德烈的表演下,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恐怖。
“别、别过来!”他的镇定终于开始龟裂,贵族的优雅荡然无存。他开始慌乱地后退、躲闪,试图摆脱这些可怕的小东西,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真的伤到其中任何一只。
这就形成了一副极其滑稽的画面: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被一群巴掌大的小狗围攻得抱头鼠窜,在小小的野餐布范围内,上演着一出独角戏般的追逐战。他一会儿试图用脚轻轻拨开它们,一会儿又被它们凶猛的叫声吓得连连后退。
远处的鸽头人看得目瞪口呆,笔下却不停:“……目标在遭遇犬群后,先是试图强行维持体面,但在犬群持续的、猛烈的攻击下,其心理防线逐渐崩溃……”
终于,在又一次被一只试图爬上他膝盖的小狗吓到后,安德烈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前——辈——!”
他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凄厉的呼救,彻底放弃了抵抗,转身就朝漆黑扑了过去。他并没有真的把全身重量都压上去,而是在即将撞到漆黑的瞬间,用强大的核心力量稳住身形,然后精准地、看似无力地跌进她怀里,顺势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肩膀一耸一耸,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听起来既羞耻又充满了无助。
“好可怕……前辈……它们太可怕了……”
漆黑惊得嘴里的三明治都忘了咽。她呆呆地看着那十八只小狗还在安德烈脚边欢快地打转,再感受着怀里这个高大男人脆弱的颤抖和那带着哭腔的、闷闷的求救声,心里忽然升腾一种奇异的感觉。
示弱的小偷虽然娇弱,但实在美丽,别有一番风味,让人实在是想要狠狠疼爱。
漆黑咽下三明治,非常强势、很有保护欲地抱住他的头,用一种混合着茫然、同情的语气,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宽阔的后背,顺便吃他豆腐,从拍变成揉搓他背部的肌肉,他的身体一僵,但仍在飙演技。
“没、没事了,小偷,”她完全忘了演戏这回事,沉溺于小偷的演技无法自拔,她安慰小偷:“唔姆!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而脑袋是方形灌木的管家像是看弱智一样看着两人,它还是很有礼貌地过来道歉,用力拉住绳子,呵斥恶兽。
漆黑很轻而易举地将那十八只恶兽驱赶走了。
她只是站起身,对着那群还在兴奋打转的小毛球们,充满野性的龇了龇牙。那十八只迷你猎犬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瞬间作鸟兽散,夹着尾巴呜咽着躲回了芙拉族管家的身后。
解决了危机,漆黑才重新坐下,将还埋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安德烈抱得更紧了些。
安德烈依旧维持着崩溃后的姿态,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地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带着一种令人心痒的破碎感。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前辈,”过了好一会儿,安德烈才闷闷地开口,声音沙哑,还带着一丝刚刚哭过的鼻音,听起来脆弱又无助,“它们……走了吗?”
“走了走了,”漆黑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都被我吓跑了,我超厉害的!”
“……嗯,”安德烈在她颈间轻轻蹭了蹭,这个下意识的、如同大型猫科动物在寻求安慰的动作,让漆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又用那种委屈又依赖的语调,低声说:“可我还是害怕……腿都软了,站不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撒娇,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挠在人的心尖上。
漆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他这副样子给融化了。她低头,只能看到他柔软的金发和微微泛红的耳朵。
“唔姆,那你……那你就再抱一会儿?”她试探着问,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了。
“……可以吗?”安德烈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期盼,“前辈……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吗?”
“当然不会!”漆黑立刻反驳,早就把她当下在演戏这回事忘了个十万八千里,是很自然下意识的发挥,她很有保护欲地说:“你怕狗有什么错!谁都有害怕的东西!小偷你一点都没用!”
她似乎觉得话说的有点怪了,赶紧改口:“不是!我是说你超有用!一点都不没用!”
怀里的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像是被她笨拙的安慰逗笑,又像是终于安心下来的轻哼。
“……嗯,”安德烈将脸埋得更深了,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那……我就再抱一会儿。前辈……你身上好香,抱着好安心。”
远处的鸽头人看着这一幕,感动得流下了鸽子泪,它一边用翅膀擦眼泪,一边奋笔疾书,在小本本上郑重地记录道:
“……在遭遇致命危机后,目标纪尔亚伦展现出其脆弱一面,其情人卢娜则表现出惊人的保护欲。两人在危机后紧紧相拥,男方示弱痴缠,女方宠溺安抚,其情比金坚,感人肺腑。此情此景,堪比古代英雄史诗中,多罗的王子在凯旋的菲尼亚斯面前寻求伊芙琳的慰藉,其爱意之浓烈,足以让吟游诗人都为之谱写新的篇章。”
鸽头人写的这个故事通常被认为是多罗王国早期的一段宫廷悲剧。它探讨了爱情、友情、忠诚与背叛,是吟游诗人们最爱传唱的曲目之一,不过这没啥重要的,只是被鸽头人用来在小本本上做比喻,和所有当下发生的故事都无关。
再然后就到鸽头人和人交接班的时间点了,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那人迟到了,气得它咕咕叫,即使是这样,它也要定时下班了,中间留下一段很长的,没有人来监视他们的班次。
鸽头人收起小本本和望远镜,最后又充满感动地看了一眼正在相拥的,这才恋恋不舍地消失在密林的阴影中。
就在它离开后不到三秒。
原本还埋在漆黑颈窝里,身体微微颤抖的安德烈,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脸上,方才的惊恐、无助与依赖,就像潮水一样迅速褪去,不留一丝痕迹。之前因为哭泣而泛红的眼角已经恢复了常色,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环在漆黑腰间的手臂也松开了,只是随意地搭在那里,不再带有任何情绪化的力度。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安德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对上她疑惑的眼神。他从她怀里直起身子,随手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衣领,用他平淡冷酷的语调,开口说道:
“好了,前辈,监视的人走了。”
那声音里,没有了沙哑,没有了鼻音,没有了撒娇,只剩下最纯粹的陈述。
漆黑:“……”
漆黑的脸垮下来,她的脸变成苦瓜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半晌,她觉得很没有体验感,垂头丧气地戳了戳他的胸肌,抗议道:“你再让我演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