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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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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李肆端着一只餐盘进屋,里面是一盘煮羊杂碎、三碗素面,依次放上桌后,又布了筷。李二的大胡子已剪成了两撇单薄的八字胡,跟母亲一起坐在桌边,拿起筷子,没去夹菜,却先一筷子敲在李肆脑门上。
  “叫你别管闲事,尽是祸害我!亏我还带你出去!”
  老婆子一筷子敲李二脑门上:“你还好意思说,尽是被你这个孬二叔带去学坏。又喝酒去了?”
  “没让他喝,”李二憋屈道,并且告状:“他偷吃了一整碟蜜果!”
  老婆子反而又敲李二一筷子:“又带去吃甜果子!”
  “他自己要偷吃的!为啥又骂我?”
  小户人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母子俩如出一辙地嘴碎。只有李肆颇无家风,额头上顶着筷子敲出来的红痕,一句发言也不参与,筷子连连往嘴里送,嗦面也嗦得无声无息。
  嗦饱了肚子,他回厨房涮了锅,又去院里劈柴。
  老婆子听见他在外头卖力干活的声音,又往李二头上敲一筷子:“看看我那乖孙,再看看你那孬样。三十好几了,连个娘子都娶不上!”
  “娘喂,我上头带着你,下头带着你孬孙,哪位好娘子愿意嫁我……”
  母子俩又在屋里叨了起来。李肆劈完柴,便回偏房里,安静地坐着看书。看了不多时,他二叔过来找茬训他,说他浪费灯油。他便乖乖将灯灭了,洗漱一番上床歇息。
  李二憋了一肚子火,闷闷地也在屋里另张床上躺下。大军逼城,生死难料,上头是碎嘴子的年迈老母,下头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木头侄子,李二满腹心事,无人可诉,焦虑得辗转反侧。
  李肆自小便与常人有些不同,呆愣愣地不爱说话,也没有太明显的喜怒哀乐。他不懂他二叔的烦恼忧愁,对于即将到来的生死大战也无甚感悟,单是觉得今日果子甜、流氓揍得顺手,阖目不久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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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三更,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黑暗之中,李肆骤然睁眼。
  敲门声急急不歇。他翻身而起,赤足奔了出去,拎起院内柴刀。侧耳听听动静,他回头与从屋内出来的二叔对了个眼,谨慎地放下门闩,拉开院门。
  院外是一队披甲驭马的兵士,举着火把。见他开门,兵士头领低声道:“可是龙卫军右厢第二军第二指挥第二都,副兵马使,李二郎?”
  李肆往后让了让。李二大步上前:“正是标下。”
  头领又低头扫了眼名册:“第二指挥,弓弩骑射教头,李肆,也住这儿?”
  李二朝侄子一指:“正是正是。”
  头领出示了马军司印信文书,道:“马帅有令,二人披甲带械,即刻赴东水门,督修拐子城。”
  李二愣了一愣。督修城墙?那不是京城所的差事么?
  副兵马使不过管了一百个军士,教头连正经官职都没有,啥时候轮到他们督修城墙了?
  外头兵士牵出两匹马,示意他二人别废话赶紧的上路。
  二人便回了屋,将墙上挂着的两具木浆纸制成的下等战甲取下来穿戴。嘈杂声惊醒了隔壁屋的老娘,老婆子摸着墙蹒跚地进来,声音颤抖道:“这后半夜的去啥地方?老二是不是真惹了啥事了?”
  “阿娘,没事,”李二安抚她,“让我们去城东修城墙。”
  连老婆子都听出怪异来:“你俩不是马军么?修啥城墙?”
  “许是人手不够,”李二安抚她,“你儿子又不是没修过墙,蔡相家的院墙我年轻时也砌过,以前老大不是还种过地么?”
  李肆没有话说,将袜靴与衣甲穿好,却不急着去戴盔胄,站到老婆子面前一弯腰,把脑袋垂下去,多日以来难得开了口,低唤道:“婆婆。”
  老婆子两手摸着他的脸安抚几声:“乖孙,平安去,平安回。”李肆又在老婆子手心蹭了蹭脸,垂下眼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直起腰来。
  李二啰里啰嗦地留后几步,嘱咐老娘好生关照身体,夜里不要为了省钱不掌灯,仔细摔下地去。二人腰配刀,背负弓,跨上马跟着兵士们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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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领带着神秘名册,接连入了好几处营寨,带出了几十号军士,有马军、步军、甚至还有水军,都是全副武装、满面茫然。
  一行人深夜集合,却并没有去那所谓的东水门,到城北军营又接了几人,便径直往城北陈桥门方向而去。
  李二眼瞅着不对劲,驭马到侄子身边,小声道:“有几个我认识,是出了名的骁勇。大半夜的凑这么一堆,修啥城墙?”
  李肆没有答话。倒是二人脚下有人嗤笑一声,一个跟在马旁的步军道:“骁勇个球,没看出来吗?都是些没靠山的白身!你是啥营啥将?家里可有朝中大员?”
  “快速赶路!不得窃语!”头领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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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枭军将至,城门守备森严。然而今夜陈桥门却是灯影稀疏,守城者没作任何盘问,看了看头领递出的牌子便放了行。数十人速出城门,又行了二三里路,在一处废弃民居前停下,下马整队。
  天将微明,土墙后面绕出了数人。为首者身着文官便服,面上无须,是个宦官,腰上挂着“皇城司”的腰牌。
  皇城司是皇帝亲军,只得三五千人,大都是一些出身优越的世家子弟。禁军则是遍布全国的几十万中央军,听从枢密院的号令,皆是些贫苦军户。禁军与皇城司互无干连,不是上下级,在场又都是一些下级军士,没人认得出这位宦官是谁。
  横竖是一位来头不小的上官,军士们也是赶紧行了一地跪礼。
  那宦官道:“诸位壮士请起。本公蒙官家恩擢,提举皇城司。今日奉官家圣谕,聚各军骁勇于此,乃是有要事相托。”
  宦官向旁一让,亮出身后一位宽袖大袍、仙风道骨的道长。
  “官家日前龙体欠安,多得‘神霄真人’施法,护佑龙体安康。这位乃是真人座下大弟子——‘青骢道人’马道长。”
  马道长人如其名,一张溜长的马面,长须及胸,怀抱一柄马尾拂尘。他朝众人拱手一礼,随后泰然地捋起了长须。
  宦官又让了让,亮出一位戴着狮头面具的壮汉:“这位是马道长的护法,人称‘狮头力士’。”
  力士从喉咙里“呵”出一声,算是招呼。
  宦官接着道:“官家将一项机密差事嘱托给了道长,并从各军中筛选了各位勇士,襄助道长。请各位护送道长去魁原……”
  话未说完,众人已是哗然一片!
  魁原又名并州,位于煊国北面,是河东路的魁原府城,也是煊北的一座军事重镇。枭军这次分两路南下,东路直逼京师,西路却一直遭到魁原守军顽抗。魁原已被枭军围攻半月,是一块万分凶险之地。
  什么鬼差事,居然要往魁原去?且不说山高路远,到了魁原,如何突破枭军重围进城?完成了那鬼差事,又怎么从魁原回来?
  众军士一片惶惶,质疑之声不绝于耳。李二身旁的步军更是提声高呼:“这不是拣了群信球去送死么?难怪挑的都是些没靠山的……”
  先前提着名册拣人的头领“唰!”地抽出刀来,疾步上前!
  李肆受了一惊,顿时将手摸向腰间佩刀。但却被二叔拽起衣袖,赶紧向后躲去。
  二人刚退出两三步,冰冷刀影一扫而过!那步军的头颅滚出老远,鲜血溅了叔侄俩一身。
  头领冷声道:“官家圣谕,诸位是没听清么?还有谁想抗旨?”
  第3章 拍个正着
  霎时鸦雀无声,只有尸体坠下地的闷响。
  宦官开始了一番威逼利诱——你们这批勇士都经过精挑细选,既有一技之长,可堪大用;又有妻儿老母在营为质,忠心可鉴;若能圆满归来,官升三级,赏三千贯;即便战死途中,亲属亦可获得赏银。
  比如现在躺在地上这位仁兄,虽然多嘴多舌,但已尽心为家人挣了三千贯。
  眼见众人情绪开始松动,宦官又安抚道:“诸位不必忧心。马道长得神霄真人亲传,擅长仙火之术,能呼火镇灵、使神役鬼,定能带领大家平安归来。诸位若不信……”
  宦官往旁边又一让。那雄壮的狮头力士,将手中一把长柄的棹刀就地一拄,马步一扎,摆出架势为道长护法——马道长马尾(拂尘)一扫,马嘴嘶鸣,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前排几位兵士被撩了胡须,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李肆大睁着黑幽幽的眼睛,仰头专注地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瑰丽火焰。
  只有李二悄悄地发出一声崩溃的叹息:欺谁没在元宵端午看过杂耍?每年官家阅军,诸军耍的“百戏”中也有戏火祈福的招式。这假道士虽架势更猛、火势更凶,但想必也是同样唬人的招数哇!
  可别人都不这么想。众兵士啧啧称奇,李肆更是看得入了定,被李二拉扯了两下,也没舍得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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