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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李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哪怕听懂了,也不愿答他。
  刚好嘴里咬出了血,便抬头唾在捕头脸上。
  又挨了狠狠一鞭!伤口皮开肉绽,像雪地开出的一串红梅,红得触目惊心。
  ----
  那捕头接连抽了李肆二三十鞭,眼见他都晕了过去,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气得又一盆冰水泼在他身上。
  李肆浑身都是血口,被水一冲,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但眼睛死死地闭着,并未从昏迷中醒来。
  冬夜酷寒,他身上的水都凝成了带血的冰霜,低垂着头,嘴唇灰白,气息愈发微弱。
  地牢上面一阵喧闹。刘武不顾几个衙役的阻拦,硬是闯了进来。“捕头!借一步说话!”
  捕头烦躁地回头啐他一口:“你算个甚么东西!滚!”
  刘武被推搡着,仍挣扎道:“你就听我一言,对你只有好处!若有坏处,你只管罚我便是!”
  捕头不耐烦地又白他一眼,扔下鞭子,走到门口道:“有甚么屁话,快点说。”
  刘武道:“几位兄弟,你们先上去,我跟捕头单独说话。”
  那几个衙役闻言转身便走,把捕头气得咳了一声。他们赶紧便站住了,尴尬地等新捕头发话。
  捕头道:“滚吧!”
  他们这才滚了。
  捕头又道:“说吧!”
  刘武看了一眼在刑架上一动不动的李肆,眉头紧蹙,压低声道:“不能下重手。你想一想,不管怎么说,他身上都有皇城司奉使的令牌。我听衙役兄弟说,他杀人之后也说过,是指挥使命令他杀的。”
  “那又怎样!县尊都说了,他就是个骗人的刺客!令牌就是他偷来的!”
  “那被杀的道长是官家身边一位仙师的徒弟,咱们县尊想哄着官家,所以凡事都向着那道长。他把道长杀了,县尊心里不高兴,就要拿他开刀。可是你也不想想,万一他真是奉使,这事真是指挥使要求的。皇城司怪罪下来,县尊自可以想办法推脱,你可是亲手害他的人,又只是一个小小捕头,你到时怎么办?这口黑锅不是全给你背?”
  捕头面色黑了下来,凝眉不语。
  刘武又道:“再说,他还有个同伴下落不明。他们先前曾说过去魁原送信,现在说不定从魁原拿了回信,正要回京师去。你阻了他们送信,那同伴若得知了,回京师告你一状,说你耽误要务,你岂不是要人头落地?”
  那捕头惊得浑身一颤,怒道:“你少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跟他们认识,先前帮他们杀了人逃跑了,现在又想帮他!”
  刘武嗤笑道:“咱俩在县衙共事多少年了,你甚么时候见我认识京师来的人?这事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好话都说在这里了,你若弄死他、弄伤他,当心日后有人回来收拾你!”
  刘武说完,一摔衣角,装作毫不在意,扭头便走。“我说完了,告辞!”
  那捕头被他扔在后面,满脸的阴晴不定。
  ----
  刘武一路出了地牢,对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役道:“下去吧,捕头有事找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低声问他:“刘捕……刘兄弟,里头那人会不会真是奉使?咱们这么打他,不会出事吧?”
  刘武叹道:“连你俩也知道。一会子给奉使多加几件衣服,处理一下伤口。”
  “是是是。”
  第23章 欲望希冀
  两名衙役下了地牢,果然捕头命他俩将李肆抬回地上的牢房安置,说是明日再审。
  两人便赶紧将气息微弱的李肆抬了上去,将他放在木板与稻草搭的临时床榻上,给他重新套上衣物,又找了一床旧褥给他盖上。
  其中一人拿来伤药,解开李肆胸襟,正在处理伤口,突然被李肆扣住了手腕。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被李肆一记快拳击在喉咙上,差点没噎过气去!咕噜了一声便翻倒在地!
  另一人守在牢门外,吓得赶紧冲进房来,手摸在腰间,刀还没拔出来,被李肆一拳捣在肚子上,也咕噜了一声,捂着肚子也栽下去了。
  李肆踉跄着冲出了牢门,又接连打翻了两个值夜的衙役。院里一片漆黑,他却觉得自己好似来过这里,迷迷糊糊地便往县衙大门的方向而去。
  他扑在厚重大门上,腿脚一软,狼狈地滑落在地。
  那些个衙役此时都爬起身来,一边往牢外追一边喊人。
  李肆扶着门栓,挣扎着起身,吃力地抬起门栓扔在一边,拉开大门撞了出去。
  ----
  他摔下了台阶,滚落在门前大街上。
  浑身痛得麻木,耳朵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眼前都是血色。
  但一切又似曾相识。
  月色昏暗,寒风呼啸,身后众人呼喝着“贼人休跑”,他的心跳得也似这样快,紧张之中似乎又夹杂着几分安心。身边的人一边与他一同奔跑着,一边问他:“你伤怎样?”
  李肆趴在地上,满脸是血水与冰霜,恍惚着说:“没事……”
  “快追刺客!”门里的衙役们喊道。
  李肆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起来,一头扎进了漆黑夜色里。
  小县的路崎岖曲折,巷道狭窄又分岔众多。李肆滚落进巷道里,就像一条小蛇滑进了山林,不一会儿便滑得无影无踪。
  那几个衙役没追上他,便赶紧去通报了捕头。捕头大惊失色,又赶紧叫上所有当值的、不当值的衙役,几十人大张旗鼓地在全城搜捕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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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驼背的敲更人端着一盏昏暗灯笼,蹒跚而行在小巷里。
  身后几个衙役举着火把,冒冒失失地跑来,差点撞翻了灯笼,又对他道歉一声。
  其中一人便问那敲更人:“老人家,可见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个头很高,穿一身黑衣,身上有血迹。”
  那敲更人耳背,听了三遍,才摇摇头。几个衙役便匆匆离去了。
  敲更人步伐缓慢,过了许久,身影也消失在巷子拐角。
  李肆从屋檐阴影里现出身,呼出了一口颤抖的白气。周遭的一切都似曾相识,这条巷道也是,这处屋檐也是,对面的那户小院也是。
  他扶着墙向前又走了几步,手还未碰触到那户院门,身体便已脱力,栽倒在了地上。
  夜风刮起他头上一缕散乱的碎发,墨黑的夜色吞噬着他。他的眉眼间很快结出了更多的冰霜,脸色也渐渐灰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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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一声,小院门被打开了。
  一个小人影披着厚袄子,缩着脖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准备将手里的尿壶往门前水沟里倒。结果水沟旁边趴着一个大人影,吓得那小人影一蹦,手里的尿壶飞上天,又被他手忙脚乱接住。
  少年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来,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李肆,吃了一惊。
  他扭头一溜烟回了小院,放下尿壶,点上了一盏灯,用手拢着火苗,赶紧跑出去,又蹲在地上仔细照了一照李肆,还小心地伸手摸了摸李肆的鼻息,又拍了拍李肆的肩膀。
  “哎?哎?小哥哥?”
  他一人拖不动李肆,便奔回院内,啪啪地去拍屋门:“大姐!姐夫!”
  屋里两人都被唤醒。“怎的了?”“出甚么事了?”
  “院外头有人,昏过去了。”
  屋门不久便开了,张大娘子风风火火地先出来。她相公在屋内蹦跳着穿鞋,追着她道:“娘子哇!一个不够,还要捡一个么?”
  张大娘子理也不理自己的相公,跟着小少年一起出去了。她常年给屠户做帮佣,膀大腰圆,个头也是三人里最高的,看到趴在地上的李肆,二话不说,先将他抡猪肉似的往自己肩上一抡,几步就将他扛回院里。
  她一边走一边叮嘱小少年道:“路上怕是有血,你点着灯笼去把外面的痕迹清理了,赶紧回来。”
  小少年应了一声,利落地去了。
  她相公这时候终于穿好鞋出来,搭了她一把手,两人一起将李肆抬到小少年那屋的床上。
  张大娘子的相公瘦干干的,比自己家夫人小了一大截,手上没停,嘴里也没停,碎着嘴子叨念:“娘子哇,捡个小的倒没甚么。这个这么大,咱们家可睡不下了哇……”
  张大娘子将一只水盆与一条巾子塞他手里,道:“闭嘴罢,烧水去!”
  张家相公脖子一缩,忙不迭抱着水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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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小少年拎着灯笼从外面回来了,张家相公也端来了一盆热水。
  三人围在床前,张家相公小心地给李肆擦净了脸上的血,发现了他额上的伤口。
  又沿着脖颈一路往下擦拭,又发现了密布上身的累累血痕。
  张家相公手都抖了。“这……这怕不是从甚么地方逃出来的?谁对这么年轻的娃下这种狠手?”
  小少年说:“说不定跟我一样,也是被劫来的。”
  家里没有伤药,张大娘子想了一想,道:“相公,你明天一早去药铺,就说我切肉伤了手,买些创药来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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