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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夫妻重生后 第13节

  某个破败的院中,一处落满灰尘与干枯蛛网的角落里,还不到总角年岁的孩子被一个女子死死抱着,两人一起蜷缩在狭窄的药草箱箧里。
  箱体不大,所以他们不得不挤成很勉强的姿态。
  孩子的身躯被挤压得发疼发肿,身体的疼痛可以忍受,但使她不可自抑地落泪是另一种痛苦。
  箱箧的木门没有关紧,一线微弱的光照进来,让里面藏着的人能够窥视外面的情况。
  外面是一片狼藉。
  无数黑衣人不停地打砸着,药庄淹没在烈火中,半日前,这里明明还是祥和安宁的避世之处。
  熊熊烈火中,突兀出现一个单薄少年,拖着剑在血泊里漫无目的地徐行。
  他半蒙着面,露出来的一双眸子漂亮得不似凡人,看起来年纪很小,皮肤比雪蛾还要白,犹如山妖鬼魅。
  黑衣人见到他,纷纷恭敬行礼,站成两列,鱼贯地离开。
  少年本也要走,可忽地,他掀起眼皮望向了箱箧。
  这一刻,女人和孩子闭上了眼。
  外面还有火光,热浪滚滚,箱中两人却手脚冰凉,忍不住一起瑟瑟发抖。
  但还好,对方只是百无聊赖地盯着血淋淋的剑尖,最后抬脚朝外面走去。鞋履踏在血水上的声音竟然在此刻显得尤为悦耳。
  活下来了。
  女人庆幸地想。
  可就在这松一口气的关头,一柄银剑穿过箱箧的缝隙直直刺入,划伤她的脸颊。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箱箧前,他发出一声轻笑,却并未打开箱门。
  他手上稍微多用了点力,利剑切开女人脸上的皮肉,她却连一声惨叫都不敢发出。
  亲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淌到小孩脸颊上,混杂着她的泪水一起流下。恐惧,绝望与愤恨糅合,如洪流席卷身体。
  少年收了剑,抿唇,很冷淡地开口:“恨吗?”
  “世间人都有恨。”
  他收了剑,“你可以报仇。”
  这次他真的离开了。
  女人顾不上伤口,低头紧紧抱着小孩,伸手抹去她身上的血,但抹不干净。
  梦里女人的手指是冰凉的,鲜血是黏腻的,游芳雪的呼吸急促起来。
  每一次她都知道是梦,但是却每一次都醒不过来。梦里的尸山血海,亲人无法阖上的眼睛,空洞无神,让她无法逃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蓦地,女人冰凉的手指一下变得很柔软,融化成一滩温暖的水,在她脸上拂过。鼻间的血腥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好闻的香味,眼前的血雾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游芳雪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钳住眼前人的手腕,用力得虎口都发白。
  一张柔软的罗帕从她脸上滑落,她懵懂地望着眼前盈盈可爱的少女,重重的泪水还在掉出眼眶。
  而正在日行一善的薛时依差点要疼得叫出声。
  她脸都忍红了,很憋屈地低声问:“我吓到你了么?”
  *
  一刻钟前的薛时依还在到处转悠着找书。
  为了她高明的计谋,薛时依要用上一个古方。古方所需的药材记录在一本广为流传的医书里,只是眼下麻烦的是,她竟找不到这医书了。
  此事说来奇怪。
  她记得很清楚,据说这书早些年一直被摆在某个书院的书阁里吃灰,后来意外被发掘,才得以发扬光大。
  它是个无名氏编撰的,书中收录了很多常见的草药,其功效,主治等等都写得清楚明白,每一味草药旁边还有对应的药图,即便是寻常百姓也能读懂。
  前世,这书流传很广,从江南到漠北都不乏见它的身影。但眼下声名不显,或许还在书阁里等待着有缘人。
  薛时依已经在白鹭书院的书阁里找过了,一无所获,现在只能再去千山书院的书阁里碰碰运气。
  能找到最好,实在找不到的话,先用别的东西替代也不是不行,只是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今日是学假,千山书院的学堂显得有些冷清,这里学子大多出身不凡,所以远不如别的书院学子勤快,很少主动来院中温书。书阁里倒是人头攒动,只是放眼望去,基本都身着其他书院的学子袍。
  原因很简单,千山书院有着京中最大的书阁。
  圣上对它重视非常,特命人每年都要从宫中取出一批古籍填充书库。书阁广迎天下青襟,跨过门槛便能得见高悬于正中的楹联——
  道若江河随地可成洙泗,圣如日月普天皆有春秋。
  有认识薛时依的白鹭书院学子走过来,拿着书拱手朝她行礼,“女郎安好。”
  薛时依也倾身回礼。
  他们善解人意,一看便知她不是来伏案苦读的,于是好心指路。
  “女郎可是来寻书的?书阁最深处有一位掌书当值,是个新来的,过目不忘,请她帮忙找书可快了。”
  “多谢了。”
  薛时依循着他们指的方向,走过一列列书橱,然后看到尽头处露出的一角素色衣裙。
  她一瞬便知晓了这位掌书是谁。
  薛时依眯了眯眼,觉着在千山书院任何角落见到游芳雪都已经不奇怪了。
  等走近了,她歪头瞧人,刚想要叫人,但又一下安静下来。
  只见游芳雪抱着几本书席地而坐,竟靠着书橱睡熟了。
  不过她睡得并不安详,眼睫颤动个不停,神色痛苦,额间全是冷汗。
  薛时依蹲下身凑近,正巧见到一大颗泪在对方脸颊上滑过。
  “好像是梦魇了。”
  她掏出罗帕给游芳雪擦冷汗,冷汗擦完,又换一张拭眼泪。
  此举似曾相识,薛时依无奈发现,她好像总在帮睡着的游芳雪的忙。
  大功告成时她满意地端详了几眼,对自己的好心肠赞了赞,然后便要轻手轻脚地离开。
  谁料,异变突生。
  游芳雪突然醒了。
  她猛然拽住眼前薛时依尚未收回的手腕,全然不觉自己用了多大力气。她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喘着粗气,茫然地望向眼前的人,眼眶里还不自觉滚着泪珠,难言地可怜。
  这泪眼涟涟的模样把薛时依惊到,她忍着手腕的痛,憋屈地询问:
  “我吓到你了么?”
  似乎好心办了坏事。
  薛时依觉得自己好倒霉。
  这一句话让游芳雪失神的眼慢慢恢复了清亮,慢慢地,她手上卸了劲儿,低低喃了句抱歉。
  “什么?”
  薛时依没听清,低头,却被人突然搂住脖颈。
  “好香,”游芳雪把头疲惫地抵在她的肩头,“我说好香。”
  她的泪水还是止不住,但比一开始好多了。
  整个人渐渐从痛苦麻痹的状态里脱离,像是春日里复苏过来的草木,鼻间充盈着薛时依身上淡雅又好闻的气息,驱散了原本的血腥味道。
  这种惬意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自从来到京城,来到千山书院,每一刻都在紧绷着,小到功课、束脩,大到血海深仇,桩桩件件都压着她走。
  若是爹娘和姐姐当初能将她一道带走,或许她今天就不必如此辛苦。
  游芳雪浑身乏力,连一丝起身的力气都无,而薛时依瞪大了眼睛,跪坐在地上,呆呆地任由人搂着,说话都变得凌乱起来。
  “香,香吗?”
  “是我身上香露的味道吧,你若喜欢——”
  等等,不行,这款香露没有拿到她的香料铺子里卖来着。
  她与罗子慈说好了,这香只能由她们两人用。
  “我可以给你带些其他香露。”
  游芳雪靠在她肩头吃吃地笑。
  她来京城后遇到过许多权贵,有如陆家人一般心善的,有如书院同窗一般刻薄的,却独独没同眼前这位一样会开锁,会无端帮她擦眼泪,还会借她肩膀的。
  半晌,游芳雪恢复了力气,松开搂着别人的手。
  她还记得自己掌书的职责,抬眸问道:“你是来找书么?要寻哪本?”
  薛时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问她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只是说:“我想找《本草经》。”
  游芳雪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惊惧。
  “好,我去帮你拿。”
  但最后,她面色如常地起身,走入错落的书橱,很快被隐去身影。
  *
  翌日,周公山
  沈令襟快活地骑着匹银鞍灰马穿梭在葱郁的林木间,时不时给它理理鬃毛。
  他对着后头金质玉相的郎君感叹,“你终于通人性了!今日居然主动邀我游山。”
  “我早就说了,这山川草木远比案牍公文好看得多。”
  他身后,被烈日照得睁不开眼的薛雍阳轻哼一声,驭着马对准沿路的碎花踏上去。
  通个鬼的人性。
  一会儿就算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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