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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娘 第8节

  咬得腮帮子发酸,不让自己崩溃大哭的宋令仪抬手拭去眼角泪花,好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狼狈,扬起唇角勾起自嘲的笑,“秦拂衣,你知道吗,现在的你真的很让我后悔当年的选择。也恨你毁了那个在我心目中的少年。”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就应该直接死在害我失忆的途中,这样,我说不定不会那么的痛苦。”有风吹动她的衣摆,也吹走了她自眼角落下的那滴泪。
  对上她字字泣血,句句控诉的秦殊脸色阴沉地绷紧下颌,以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风雨欲来地捏住她下巴,一字一句似从牙缝硬挤而出的森冷狠戾,“宋曼娘,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本将军。”
  “不过你有句话确实说对了,我确实厌你恶你恨你,恨不得亲手掐断你的脖子。”
  下巴被迫抬起的宋令仪和他四目相对,她能从那双浅得宛如琥珀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自己惨白如鬼的脸。
  内心深处更有一道声音在疯狂的叫嚣着,他会杀了自己的,他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好啊,那你杀了我吧。”宋令仪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活力,整个人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反倒带着终于解脱的释然。
  她拉过他的手移到脖间,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暗讽,“反正我活着如此碍你眼,倒不如求你直接给我个解脱。在我死后,我希望你能给我爹娘他们带一封信,就说原谅女儿不孝,只得来世再向他们尽孝。”
  “宋曼娘,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怒火在胸腔中肆虐的秦殊目若寒潭,下颌线条紧紧绷着,“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将军要是不满足你,岂不是言而无信。”
  自始至终,齐信都只是冷眼旁观,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杀了宋令仪。
  留下她,才能更好地牵制住朝廷那边。
  闭上眼的宋令仪感受到双脚离地的腾空感,当他掌心收拢,致使脖间不断传来的窒息感后………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不,不要!
  她不甘心死在这里,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就在宋令仪快要失了往日的冷静镇定时,也要维持不住所谓的释然决绝后,掐着她脖子的手倏然一松,她就像是被扔在一旁的破布娃娃。
  直到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宋令仪喉咙,鼻腔,哪怕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喉咙和肺部都会传来如撕裂般的刺疼又如何。
  这些无一不例外都在表达着,她还活着。
  同时宋令仪也适当摸清了现在的他还不会,或者说不敢杀了自己。
  对内,她是失去了四年记忆,同她私奔的将军夫人。
  对外,她的丈夫是手握实权的一国太师。
  一个有用的政治筹码,岂会让她轻易死去。
  宋令仪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那么庆幸过,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能被人随手送掉的闺阁千金,更不是人命低于草芥的普通妇人,而是贤身贵体的祁家主母。
  直到对方被丫鬟婆子搀扶着离开后,齐信才晃着那柄本体刀扇走过来,正要开口,就先听见他的好师弟怔然地望着自己的手,嗓子嘶哑的问。
  “你说,她会不会是真的失忆了?”
  齐信翻了个白眼,手痒得想抄起刀扇砸他满头包,“你信她真失忆,还是信我是皇帝。”
  秦殊抿唇沉默。
  “行了,就算你纠结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也没用。我们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榨干她的价值,你要知道那位祁太师可是颇有大财。”累世公卿之家,道一句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齐信离开时还在复盘着,从她冷眼旁观着跪求她的祁家仆从相继离世,送到她手中由她亲手砍下的马夫头颅,再到那一巴掌。
  条理清晰的质问,最后决然的一刀两断。
  细看之下她的所有行为逻辑都合乎情理,但她最大的问题,也出自在她的逻辑完美得挑不出破绽上。
  按她所说的,她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且记忆就只停留在他们相约私奔的前一天夜里。
  那么,一个从未杀过人,见过血的闺阁千金为何能如此淡定,甚至是冷漠地看着不认识的人因她而死。
  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这位祁夫人远比他们所想的要狡猾,甚至是冷血。
  至于被打了一巴掌的师弟,只能说他活该。
  回到落霞院的宋令仪感受到胃部一阵痉挛,有温热的腥臭的液体直直冲上喉间,鼻腔被刺激得发酸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仿佛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那股子萦绕在鼻间的血腥味才会散去。
  每伴随着一次呕吐,宋令仪麻木僵住的脑子都会清明几分。也清楚的让她意识到,他们根本不信她。
  今日是伺候过她的祁家仆人,那么明日?后日呢?
  她真的有把握,能躲得过每一次的试探吗?
  为今之计,她必须要快点联系上夫君,让他们在外接应自己才行。
  许素霓外出回来后才知道今天的事,心中直咋舌,“那么做,会不会把她吓出个毛病来啊,要知道这些娇滴滴的闺阁千金们,往日里见别人杀鸡都能做一宿的噩梦。”
  “你不也是闺阁女子吗。”秦殊不知其她女子,只知她若不是身为女儿身,只怕这小小的四方天地根本困不住她。
  “我和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可不一样,我许阿满可是立志要成为天底下惩奸除恶的第一女侠。”拍得胸口作响的许素霓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地凑过来,“我敢打包票,她今晚上肯定会吓得做噩梦,然后还说害怕要你陪她。”
  许素霓不满他无视自己,梗起脖子,豪气万丈的拍桌:“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来赌一把。”
  秦殊薄唇冷冷吐出,“无趣。”
  许素霓不死心的继续缠道:“哪里无趣了,我觉得很有趣啊。”
  “该不会是你怕输给我,所以不敢和我打赌了吧。”许素霓说完,发现自己是真的真相了。
  洗好手,取下配剑的秦殊抬脚就往外走去。
  朝堂的人马粮草现在都调到居庸关那边了,谁能肯定他们守住居庸关后不会立刻调兵回来打他。
  他要趁着他们还没空对付自己的时候,迅速壮大自身,而不是让自己沦为锅里的待宰羔羊。
  许素霓见他真的不理自己,生气地跺了下脚,又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你是要去巡逻吗,我和你一起去,整日待在屋里头,我闷也得要闷死了。”
  “阿殊,等下巡逻后你要不要和我去打猎,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会赢得你心服口服。”
  阴云细雨连绵好几日的虞城上空,终在午后晴朗了脸,如金子揉碎的阳光又吝啬得不愿多洒下一点。
  直到那少得可怜的午后金影也消失了,喜商才端着热水走进屋内,没有在窗边小几旁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便以为她还未起。
  先把热水放下后,才走出来问崔嬷嬷,“她怎么了?”
  崔嬷嬷大倒苦水,“她从回来后就扶着墙吐了好久,后面又说要洗澡,这不,洗完澡后就去睡觉了,想来是还没睡醒。”
  她们都是将军身边的老人,自然清楚宋令仪的真实身份,在她面前会称呼她为“夫人。”私底下都用“她”来代替。
  “确定是还没睡醒?”喜商总认为有哪里不对,转身就往内室走去。
  “老奴确定,她就是想躲懒才没醒。”
  崔嬷嬷话音刚落,不放心的喜商已经一把掀开浅黄色流苏帷幕。
  床上的女人确实还在睡觉,前提是得要忽略掉她惨白得干裂的嘴唇,和那烧得两颊通红的胭脂。
  “这就是你说的想要躲懒没醒,她分明就是发了高热,还不快点去请罗大夫过来。”喜商庆幸她不放心来看了一眼,否则任由她继续烧下去,只怕真会把她给烧成个傻子。
  “什么,她是发了高热!”像被大鹅掐住脖子的崔嬷嬷脸色骤白,当下不敢耽误的扭动着肥胖臃肿又不失灵活的身材往外跑。
  并不知道自己在发热中,起了高烧的宋令仪正陷入一个混沌的梦境中,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过往。
  “聘为妻奔为妾,你说你心仪我,难道你的爱就是让我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妾?让我抛下一切和你私奔吗。”刚及笄不久的少女,正不虞地质问着窗外的少年。
  窗外的少年当即急得憋红了脸,忙得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我没有,我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也只有你宋曼娘一人。”
  急得就要咬到舌头的少年担心她不信,神色严肃的三指指天就要起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日月星辰为证,要是我秦拂衣敢辜负宋曼娘,背着宋曼娘偷纳二色,就让我………”
  少年的誓言还没说完,就被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双唇而打断。
  “你真是呆子。”少女在他羞涩得耳根通红后,才收回手,单手趴在窗边和他遥遥对视,“何况誓言这种东西,只对信的人有用,对不信的人,同那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别人的誓言不可信,但我这个人较真认死理,只要承诺了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少年认真的看着她,分明紧张得手心都全是汗,仍是咬字清晰的说出他的承诺。
  “曼娘,我………”
  他为什么会提出带自己私奔,就连他做出的承诺,宋令仪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在她答应下来后,耳边晃荡的是少年高兴得快要咧到后脑勺的一句,“那我们约好明天子时在城东的老槐花树下,不见不散。”
  老槐花树下是他们二人定情的地方。
  只是那棵老槐花树在她新婚当天,意外遭了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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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他的新衣
  最近太累,连坐在马车里都能睡着过去的秦殊摁了摁眉心,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起那么久远的梦。
  年少时做的承诺再美,都抵不过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秦殊的马车刚停在府邸大门前,在外焦灼等候许久的管事立马迎了过来,“将军,那位祁夫人好像是因为白日里受到惊吓,傍晚时突然发起了高热。”
  许素霓挤眉弄眼,满脸写着我赌对了,“你看,我就说我猜对了吧。说不定她还准备借用今天的事,对你用一波苦肉计。”
  “你倒是了解。”男人低沉的声线于深夜中如寒风骤起,冷冽得不见一丝温度。
  “当然是因为我也是女人,同为女人我自然清楚这些小手段。”被冷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的许素霓见他根木头杵着不动,伸手推他往里走。
  “快进去了,没见我都快要冻死了吗。”
  下午出了太阳,今天夜里罕见的露出了几颗星子。
  守在床边的喜商在她高烧终于退了,难免松了一口气,就怕任由她继续烧下去,把她给烧成了个傻子,到时她不好和将军交代。
  困得不行的喜商打了个哈欠,“我先下去休息了,今晚上麻烦你们守夜了。”
  “喜商姑姑你放心好了,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说是会照顾好宋令仪的两个丫鬟没一会儿,就眼皮上下打架,紧接着脑袋一歪,人就趴在桌边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中的宋令仪恍惚间,好像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
  说是人,更像是一具高大的山压迫得她要产生要逃离的恐惧。
  她以为是祁长晏来了,下意识唤出了“夫君”二字,也令站在床边的人身体一僵。
  “水。”
  宋令仪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水,口渴得难受的正要起身去喝水。
  就先被人扶起来,头枕在对方健硕的胸口,捏着下巴被迫抬起头。在她不舒服的反抗时,边缘冰冷的茶杯抵在了唇边,有湿润清凉的水往上轻轻一漫,滋润了干涸裂开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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