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古代爱情>曼娘> 曼娘 第33节

曼娘 第33节

  正靠在逍遥椅上的祁明阳正幻想着,他成为抬手翻云覆雨的权臣,帝王心腹时,随从推门的脚步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直起身皱着眉,不耐烦道:“何事毛毛躁躁。”
  前来禀告的季顺顾不得二爷的冷脸怒斥,忙拱手弯腰道:“二爷不是一直让奴才跟着那位吗,奴才原以为她们在没有客栈收留下,定会露宿街头,谁能想到她们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张地契住下了。”
  “奴才那么急着回来,自是想禀告二爷,要是那位私自偷窃祁家财物,不正好能将人抓进去。”虽说他们将那位赶出去,还扣押她嫁妆一事做得很无耻,但做都做了,何不干脆做得绝些。
  心存古怪的祁明阳表情顿时变得玩味起来,“她现在何处落脚?”
  季顺缩了下脖子,“在城南的万花胡同。”
  万花胡同附近往来皆是读书人,并非是地痞流氓横行的城北城南交界口。
  他们对于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并不感兴趣,他们在意的是随新帝登基,改国号为邺,来年三月份的春闱是否还会正常举行?
  冬天是白短夜长,随着天色渐暗,无余钱买烛油者,只能早早熄下。
  “夫人,你在做什么啊?”刚从外面回来的蝉衣见夫人独坐窗边,正借着微弱月光缝补着不属于她的衣服时,鼻头发酸的一把将其夺过。
  “小姐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就算衣服坏了破了,你等婢子回来缝补就好。”在蝉衣心中,小姐的这双手就只合适看账本,绘画抚琴,而不是做这些下人做的活计。
  宋令仪却不恼,反而整个人都平和得像磨去棱角的温润玉石,“我们身上银钱有限,总得要做些营生养活自己才是。何况我也不能把养家的重担全堆在你身上,于此,未免对你太不公了。”
  虽说二妹给的银钱足够生活,她们也不能一直坐吃山空。
  “婢子不认为有何不公。”蝉衣摇头,态度坚决的掷地有声,“在婢子心中,只要有婢子在一天,定然不会让小姐饿肚子!”
  心脏像被人给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后,宋令仪忽然唤了她一声,“蝉衣。”
  “小姐,怎么了?”这些天来,蝉衣一直都害怕小姐在遭遇接连打击后会想不开,连她都不敢让小姐离开自己视野太久。
  要知道心智不坚者只怕遇到其中一件就会一头撞死了,何况是那么多件。
  “你走吧。”轻飘飘的一句话,都不用风吹,仅是走两步就散了。
  脑袋有过片刻空白的蝉衣有想过小姐会和自己说什么,唯独没有想过小姐会让自己走,泪水从眼角滑落,扑通一声跪地上以头抢地,泪流满面的痛哭流涕,“夫人是嫌婢子没用,所以才想要赶走婢子吗!”
  “要是小姐执意赶婢子走,婢子不愿,婢子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要离开小姐!”当年要不是小姐买下她,她根本活不到现在。
  对蝉衣来说,没有小姐就没有现在的她,她的这条命都是属于小姐的。
  心里同样不好受的宋令仪将人扶起来,喉咙似卡了鱼刺般难受,取出帕子递给她,解释道:“我没有不要你,只是不想连累你。他们针对的始终只有我一人,和你没有关系,你只要离开建康,往后无论去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而不是留在我身边,和我时刻担惊受怕的活着。”
  现在的她就像是水里的浮萍,连自己都前路渺茫不知在何处,又怎能连累到她。
  眼泪狂甩的蝉衣连连摇头,却不愿起身,而是跪在小姐脚边,以示忠诚的亲吻着小姐的鞋尖,“婢子从未认为小姐会连累到婢子,对婢子来说,只要能待在小姐身边就好。”
  “即便是死,婢子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要是哪日小姐不要蝉衣了,蝉衣就去死,所以小姐不要抛弃蝉衣好不好,蝉衣只有小姐了。”
  主仆二人的互诉衷肠尚未结束,这间平日里连老鼠都不会来光顾的宅院,难得迎来了一位真正的客人,而非是见到她们两个弱女子可欺的地痞流氓。
  让蝉衣先去洗把脸,平复下心情的宋令仪提着把菜刀走了出来,看见出现在院中的祁明阳,当即冷下了脸,“你来做什么,我这里可不欢迎你。”
  “大嫂不欢迎我?我以为大嫂见到我会很高兴呢。”褪去了往日忠厚老实面相,显得阴狠毒辣的祁明阳明知故问。
  握着菜刀的宋令仪站在台阶上,眼神嘲弄带着滔天恨意,“大人似乎忘了,你们祁家不久前才将我扫地出门,我又如何敢担得上你一句大嫂。你敢说,我都怕自己听了会折寿。”
  祁明阳不在意她话里头的刺,抬手轻掸袖口,“嫂子,我现在还愿意喊你一声嫂子,都是看在已故大哥的面子上。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眸底寒光涌动的宋令仪脸色骤变,“你想做什么。”
  指腹摩挲菩提子佛珠的祁明阳抬脚往前一步,似为难的拧起剑眉,“我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恰逢听到了一些,关于大嫂您和新帝之间的过往。”
  他话音虽顿,忽地扬起调子,“传得那叫一个愁情百转恐有周郎误,不得不让我感叹嫂子当年不愧是建康第一才女,引得半城青年竞折腰。”
  祁明阳抬眸落在她的脸上,连他都不禁感叹。
  美人不愧是美人,即使落魄仍不折清丽,唯添令人恨不得折断其身自带的清冷孤傲,好将人囚于掌心亵玩。
  宋令仪抬头和他恶心至极的目光对上,骨指攥紧得近乎崩断,忽地扯唇溢出讽笑,“你知道吗,我看到你也想到了一句特别合适你的话,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齿,人而无止,胡不遄死1!也不知道一母同生的兄弟二人,我夫君是个皎皎如清风明月,朗朗乾坤的当世伟君子,而你祁明阳却个是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久居官场数十年都还要靠着我夫君才能留在京中当个小小六品官,而我夫君不到而立之年就做到正一品,想来你定嫉妒我夫君嫉妒得快要疯魔了罢。要不然怎会在我夫君生死不明时,就泼脏水污蔑他妻子,甚至是要逼死他的妻子!”
  宋令仪说得没错,他祁明阳确实嫉妒那位完美得过分的大哥,要不是他光芒太甚怎会显得他碌碌无为的没用!可就算再嫉妒,对方现在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祁明阳只要一想到那个一直压在头顶,压得令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大哥消失了,从今往后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如此的清新香甜,当下也不否认,反倒是笑吟吟着承认,“是,我是嫉妒他又如何,现在祁家当家做主的是我,可不是我那个早就该死了的大哥。嫂子你现在就算再怎么激怒我,对我来说都是弱者的无能狂怒,只会认我觉得你可怜又可悲。”
  收敛面上冷笑的祁明阳不欲和她多说废话,取出一把匕首扔在她脚边,下巴抬起,“嫂子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出我来找你所为何事。就算你不为我们考虑,也得要为虞儿考虑。”
  他嘴上说着给她选择,但所谓的选择只是让她自己选个死法。
  真不知道他是心善还是心恶。
  -----------------------
  作者有话说:1出自《鄘风相鼠》
  宋代不详
  全文为: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第34章 夫人可满意这份礼物?
  祁府,落霞轩。
  回来后的祁明阳远远地就看见屋内灯还亮着,窗边有妇人的影子投映于窗,就猜到她还没睡。
  “你去做什么了,那么晚才回来了。”刘慧盈见到丈夫终于回来了,还未松口气,就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清冽梅香,脸色骤然难看带着怨毒,“你去找她了。”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要知道阖府上下,唯有那人独爱梅之香,就连梅香都还是大伯亲手为她调配的,世间仅有那么一份。
  解下外袍的祁明阳不耐烦应对她的疑神疑鬼,“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们想得那么龌龊,就算她现在不是我的嫂子,你别忘了她可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他对兄弟的妻子下手,都不会蠢得把主意打在那女人身上。
  “我这不是担心吗,谁叫她生了那么张惯会勾人的狐媚子脸。”刘慧盈听后这才满意,走过来接过他的外套,展开平顺后挂在木施上,“你找她做什么,要是让那位知道你私底下找她,难免不会牵连到自身。”
  如今压在头上的大嫂不在,夫君又是新的祁家主,就连一向看不起她的三弟媳都开始看她脸色做事,刘慧盈可谓是一雪前耻的扬眉吐气。
  祁明阳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呷上一口,“那位厌恶的是她的存在,你说,要是她不在了,那位会不会会很满意我的知情识趣。”待群臣封赏时他好独占鳌头。
  “还是夫君聪慧。”刘慧盈虽不像三弟妹对大嫂生嫉生妒,但在日久天长的对比下,难免会心生攀比之心。
  何况单论家世,她虽比不上三弟妹,也可比肩大嫂。
  原先的月亮躲进了云层中,只于大地一片墨洒的浓稠。
  咬得下唇泛起血丝的宋令仪在祁明阳离开后,大脑在一片空白中松了手中菜刀。
  菜刀脱腕落在台阶上,发出哐当刺耳一声。
  走下台阶的宋令仪不受控制地弯下腰,捡起他扔在地上那柄,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一看就削铁如泥的匕首。
  他人虽走了,声音仍如恶鬼低吟般在宋令仪耳边回荡,混合着雪坠枝头簌簌,犹如催命符。
  手握上冰冷的匕首,抬起横在脖间的下一刻,就被嘴唇咬出血的宋令仪双眼赤红愤恨地插/进土里。
  凭什么她是生是死要由别人决定!她也不信他真丧尽天良到,亲手杀掉他大哥留在世间仅存的血脉。
  何况她答应过夫君要照顾好自己,他也说过他会回来的。
  祁明阳以为隔日就会听到她自裁的好消息,但是好些天了,派去盯着小院的人都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
  难不成是死在家中,因天冷尸体不易发臭才没有被人发现。
  无论她死了还是没死,他都得要亲自过去一趟。
  自祁长晏离世的消息传出后,祁明阳靠着舔上新帝,一举稳坐了新一任祁家家主的位置。
  表面上他是祁家主,但除了他们本家,其它的祁家人根本不服。只认为他心思狠毒德不配位,今日能出卖嫡亲大哥,谁能确保哪日不会卖主求荣卖掉他们。
  就连祁明阳的昔日同僚好友见到他,都是扭头就走,性烈的更是当面吐浓痰,指着他鼻子大骂猪狗不如枉为人,生怕和他这种人沾上一点关系,连带着自己的名声都脏成臭鱼烂虾。
  刘慧盈见他大清早饭都不吃就往外走,以为又是急着见养在外头的贱人,难免拈酸吃醋,“大清早的你这是要去哪儿,难不成外面的小妖精离了你一晚上就活不成了。”
  祁明阳见她用着平平五官做出这等姿态,只觉厌烦的一甩宽袖,“你胡说八道什么,只是有些事得要我亲自去确认一下,否则我不放心。”
  随着皇城沦陷,旧帝被斩杀,整个朝堂中已是一轮新的大换血。一些前朝老臣更是缩着脖子当鹧鸪,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锦衣卫扒下官服拖出去,全家满门抄斩的那只猴。
  满朝旧朝文武战战兢兢生怕会被清算,拥趸新帝登基的臣子意气风发,俨然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秦殊将燕改国号为邺,元年尚定,待钦天监选好良辰吉日后在宣布元年和登基大典。
  随着秦殊登基后,自是要大赦天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得大赦。在此期间他还得要颁布新的法律条列,有功之臣按功封赏,旧朝留下的官员观察后是留还是放,今年结束后的三月份春闱是否如期举行。
  毗邻而居的楚吴两国又在虎视眈眈,匈奴回鹘不老实得像头上乱跳的虱子,其上种种,哪一样不忙得他脚不沾地。
  满殿褚红重色,抬头是那山花鸟纹白玉墙,低头可见金贵乌绒,连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诞出的姿势都有专门的香笼固形,可见前朝旧帝有多贪图享乐。
  “陛下,奴才听闻祁家将那位休出门后,转头回了自个娘家。谁能想到宋家非但不给她进去,还对外宣称宋家从未有过被休弃归家的女子,遂将人赶出。”如今侍君左右的李德贵说到最后,都不得感叹祁宋两家的心狠。
  唯独可惜了那位如此清贵高雅的祁夫人摊上这么两家人,若祁太师还在,定要心疼不已。
  要知道那位,疼爱妻子是在建康城中出了名的。
  “哦,她现在在哪?”正俯案描红作画的秦殊久违中听到那女人的消息,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她是谁。
  久闻故人音信,难免生疏。
  李德贵是得知那位和陛下过往的,否则岂敢贸然提起,在揣摩了三分君心后,才斟着又酌着开口,“奴才听说,她带着丫鬟去了城南的一处宅院住下了。”
  城南一向是鱼龙混杂之地,两个弱女子孤身去那里住下,同送入狼堆里的小绵羊有何区别。
  小心觑着君王神色的李德贵又说,“陛下,要奴才说,祁宋两家那么做,定是为了要讨好您。”
  闻言,搁下手中紫毫的秦殊不由溢出讽意,骨指半屈轻叩桌面,“揣摩君心吗,有点儿意思。”
  “既是揣摩,何不揣摩得彻底些。”
  正试着揣摩君心的李德贵忽地头皮发麻,后背窜起一阵寒意的将身子躬得快和案桌持平,“陛下的意思是?”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一个注定要死的女人,何必让她继续活着碍眼,倒不如死了。
  说不定自己还能念着她几分好。
  最近几日都没有离开宅子,而是在屋内绣花的宋令仪听到外边有人敲门的声音,便知是谁来了。
  本以为对方在无人开门后会识趣的离开,谁能想到竟学起土匪干起了强闯民宅。
  推门进来的祁明阳以为他见到的,会是一具死僵发青的尸体,未曾想见到的是那活生生的人。
  浅蓝长裙勾勒身体曲线,发间素净得只别一根木簪的女子正沐浴于阳光下,整个人透着悲天悯人的神性之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