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顾北辰眸光一沉,咳得愈发急促,几乎一字一顿道:“苏、清、宴。近前听旨。”
  苏清宴见无法再避,只得快步上前,躬身听旨。
  顾北辰伸手似欲扶他肩臂借力,却因苏清宴起身靠近的势头,那只手猝不及防地滑落,不偏不倚在他臀侧按了一下!
  四目骤然相对。
  两人身形皆是一僵。
  这转瞬即逝的意外,虽未惊动殿下众臣,却难逃御前几位心腹之眼。
  云隐瞳孔微缩,下意识欲动;风离猛地拧过头去;便是素来沉静的月眠,气息亦是一乱。
  苏清宴就势起身,倏然高举御杯 ,声音清朗悦耳,传遍大殿:“王爷凯旋,扬我国威,实乃社稷之幸!陛下已于内殿备下盛宴,专为王爷与北疆将士庆功。然……”
  他目光迎向逸王,语锋微转:“陛下连日操劳,圣体违和,若因杯酒之故损及天颜,反负王爷忠君爱国之诚。微臣不才,愿效犬马,代陛下领此殊荣,一则为君分忧,二则亦让臣等,得沐王爷战功之辉!”
  语毕,不待内侍上前,他已自行执壶,徐徐斟满第二杯,朗声道:“这一杯,敬北疆风雪中枕戈待旦的将士,愿忠魂安枕,边塞长安!” 再次倾杯,动作行云流水。
  紧接着第三杯满上,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于御座上的那人,声音清越:“第三杯,敬陛下圣德昭彰,愿四海升平,国祚绵长!”
  三杯饮尽,杯底朝天。
  顾北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直直锁在苏清宴身上。
  只见那人袖袍轻拂嘴角,姿态从容淡定,唯有眼尾泛起的一抹薄红,白玉般的耳垂染上绯色,尽管姿态依旧从容,呼吸间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平添几分妖冶艳色。
  顾北辰只觉得心旌荡漾。
  他心神陡然一沉,自己分明只想戏谑一番,究竟何时动了念?
  只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是自己动了念头又能如何。
  思及此处,他不禁轻笑了声,再看向苏清宴时,眼神亦变得缠绵露骨。
  苏清宴只觉一股炙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加上酒意微醺,整个人不自觉虚浮。
  殿内静默一瞬,随即赞许掌声四起。
  苏清宴此番不仅言辞得当,更是将代饮一事做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君王体面,亦不堕臣子本分。
  顾北辰以手支额,面色依旧苍白。
  他对着满殿文武,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重臣听清:“苏爱卿……深知朕心。”眼睛却是落在苏清宴身上。
  逸王眼底阴霾一闪而逝,转而朗声大笑,举杯相应:“苏大人忠勇可嘉,陛下得此良才,实乃朝廷之福!”场面话漂亮,笑意却未达眼底。
  顾北辰并未直接回应逸王,反而将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才落回逸王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带着倦意,却不容置疑:“逸王所言极是。苏卿年纪虽轻,却稳重得体,有他在朕身边分忧,朕心甚慰。”
  顾北辰这话不是公然给他拉仇恨吗?
  苏清宴客套地回应,凝神抬眸,迎上逸王那笑意不达的双眼:“陛下抬爱!王爷过奖了。王爷才是安邦定国的肱股之臣。”
  心底暗忖:逸王此举着实高明,三言两语既撑足场面,又将“致使圣体欠安”的潜在指责轻巧引向御座,好一招以进为退。
  他正暗自讥诮,余光却瞥见端王顾凌瑞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竟冲他微微颔首。
  苏清宴当即垂眸避开。这端王是唯恐局面不够复杂?众目睽睽之下屡次暗示,意欲何为?!
  心下一声长叹——顾北辰、端王,现今再加个逸王,这一个个的,真真是没个消停!
  他强压心绪,却听身侧的顾北辰忽而低笑一声。那笑声沙哑,带着几分慵懒的嘲弄,因距离极近,温热气息拂过苏清宴耳廓。
  随即,宽大御座的阴影之下,他袖口被一道熟悉的力道轻轻一扯,对方指尖似无意般掠过他腕间肌肤,如羽尖轻划,留下细微痒意。
  苏清宴背脊瞬间绷直,袖中五指骤然掐入掌心。
  荒唐!于此宫宴之地,百官列席之间,他竟敢行此……此等孟浪之举?!真当无人瞧见那只贼手吗!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不好男风
  宫宴散去,百官有序退场。
  苏清宴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身姿笔挺地跟在顾北辰御辇之侧,随着队伍往烟霞殿行进。
  夜风一吹,方才在殿内强压下的酒意,轰然上头。
  苏清宴只觉得脚下像是踩了棉花,深一脚浅一脚,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旋转,重重叠叠。
  他硬是用内力堪堪压了下去,表面一派镇定,只是步伐略显虚浮。
  云隐和王川一左一右随侍在御辇旁,早已察觉苏清宴的异常。
  见他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却还强撑着一副“我没事、我很清醒”的模样,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皆是无奈。
  王川压低声音对云隐道:“云统领,你看苏大人这……怕是撑不住了。要不要咱家派人先扶他回去歇息?”
  云隐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御辇上闭目养神,但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皇帝,轻轻摇头,同样低声道:“陛下未发话。况且,他方才应对得体,且再看看。”
  他心下也是诧异,这苏清宴酒量竟如此浅?三杯御酒便醉成这样?
  可方才在殿上应对逸王时,那番气度又不像作假,他眨了眨眼,莫非自己看岔了?
  终于行至烟霞殿前,顾北辰下了御辇,步履沉稳迈向殿门。
  苏清宴下意识地想跟上,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幸好旁边的云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苏清宴,注意仪态。”云隐低声斥道。
  苏清宴甩了甩头,试图看清眼前的人,嘟囔道:“多、多谢云……云兄弟!我没事,能当值!”
  说着,便要挣脱云隐的手,继续跟着顾北辰往里走。
  顾北辰察觉动静,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醉眼朦胧、连站都站不稳的苏清宴,眸底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丝玩味。
  他倒是没想到,这平日里狡黠如狐的家伙,酒量竟如此不济,而且醉态……竟是这般模样?
  “苏侍卫?”顾北辰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清宴努力聚焦视线,看向顾北辰,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带着憨傻,笑得满脸灿烂:“嗨!兄、兄弟!你……你走慢点!等等我嘛!”
  这一声“兄弟”出口,云隐和王川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周围侍立的宫人更是将头埋得极低,恨不得自己当场失聪。
  这苏清宴真是醉糊涂了,竟敢与陛下称兄道弟?!
  顾北辰也是明显一怔,眉梢微挑。
  兄弟?这称呼,倒是新鲜。他登基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叫他。
  苏清宴却毫无所觉,摇摇晃晃地走到顾北辰身边,极为自然地伸出手,就要去拍顾北辰的肩膀,嘴里还絮絮叨叨:“我说……顾、顾兄弟啊!咱们这、这打工人,真是不容易啊!你说是不是?应酬、加班、还得防着同事捅刀子……难,太难了!”
  “打工人?”顾北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的惊讶更甚。
  这又是什么怪话?他任由苏清宴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并未推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云隐和王川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云隐甚至做好了随时出手将这醉鬼拖走的准备。
  然而顾北辰一个眼神扫过来,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不动声色地扶着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苏清宴,对云隐等淡淡道:“都退下。朕有话问苏侍卫。”
  说着任苏清宴挂在自己身上,步履从容往寝殿内走去。
  这是何意?
  “陛下!”王川和云隐同时出声,满是担忧。
  跟在几人身后的风离,脸上更是变幻莫测。
  “无妨。”顾北辰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几人只得躬身领命,满心忐忑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殿门。
  云隐和风离守在门外,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陛下竟要亲自照顾一个醉酒的臣子?还是以“兄弟”相称、行为放肆的苏清宴?今夜之事,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风离面色一凛,正想开口,云隐冲着他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清宴勾着顾北辰的肩,跟着他往里走去。
  殿内,烛火通明,只剩下顾北辰和挂在他身上的烂醉苏清宴。
  苏清宴继续大吐苦水:“顶头上司心思难测,隔壁部门老大虎视眈眈,kpi压得人喘不过气……兄弟,我跟你讲,我这心里苦啊!”
  他说着,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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