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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248节

  很明显,她和归雁也在那“人间无数”之中。
  有点儿泛酸。
  而且疏雨下意识的把自己带进去想一想,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恐怕自己会不管不顾的和这人在一起,无论是归于林泉还是闯荡天涯,都心甘情愿。
  等等!
  疏雨突然间察觉到哪里不对。
  自己平时的心思实际上并不算非常细腻而多愁善感,也因此自家大娘子总说自己憨憨的,性子太直。
  一点儿都不比归雁聪明,甚至还没有归雁机灵。
  思想粗俗的自己,都已经会有感慨莫名的想法,那大娘子呢?
  疏雨只觉得脖子有些僵硬,不过还是硬生生的扭向一侧。
  杜英说完之后,谢道韫一言未发。
  双手不知不觉的交错,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和她差不多状态的,还有杜英。
  杜英也正看向谢道韫,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两个丫鬟身上。
  余光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个面无表情,清清冷冷,有如玄冰,仿佛想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另外一个面带笑容,所见者,如沐春风,便是那清冷的寒冰,仿佛也要融化。
  如果说之前谢道韫还在故意的逃避什么,那么现在她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杜英真的喜欢她,并且已经开始展开攻势。
  刚才的那一句诗,虽然还可以有很多种往友情、亲情等等其余感情上带的解释,但是谢道韫知道,去想那些解释并没有什么意义。
  牵强附会,自欺欺人。
  这就是一句诗,一句写给所爱慕之人的诗,歌颂着他们的相逢。
  不管横着看还是竖着看,这一句诗,谢道韫看到的就是四个字:
  我心慕你。
  她无从回答,甚至此时都没有勇气去追问自己的内心真实的情感。
  因为她知道,那样的话,自己根本把持不住。
  在之前的婚约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之前,谢道韫不想也没有资格给杜英答复。
  看谢道韫迟迟都没有回答,杜英不以为忤,但是也摇了摇头,显然略有些失望:
  “时候也不早了,走吧,不然就看不到表演了。”
  原本有些凝固的气氛,登时松垮下来。
  疏雨庆幸一样舒了一口气,而归雁则有些不满的跺了跺脚,频频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自己则轻咬下唇,终归默默跟上杜英。
  有些话,只要时候到了,那么自己一定会说的。
  她如是暗暗想着。
  ——————————————
  表演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开始。
  “这不是一首诗,甚至都不算一句诗,让谢姑娘见笑了。”杜英走在谢道韫的前面,淡淡说道。
  有点儿没话找话,但是总归是要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谢道韫不主动,杜英就再主动一下。
  主动的猪,自然就能拱到往后缩的白菜,等着白菜来拱的猪,一般都不会遇到这种好事。
  谢道韫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
  “杜兄之七言,只要再稍加打磨一下格律,收敛一些锐气,的确可为大家,放眼江左,文风雄浑者有,行文清丽者亦有,然而如杜兄这般能够在七言上有如此造诣的,的确未曾听闻,也算是另辟蹊径了。”
  显然谢道韫并不打算在这句诗本身上和杜英过多交谈。
  那样只会让她越来越尴尬。
  所以索性就夸一夸杜英。
  杜英对于自己能不能成为大家并不在意,只要他想的话,分分钟就可以拿出来很多后世脍炙人口的名篇,有李杜等神仙级的人物加持,杜英又资格镇压此世诗坛。
  毕竟刚刚从大赋和楚辞那种长篇文体转变过来的此世诗词,还是没有办法和后世相比的。
  整个南北朝期间,诗词传于后人的,也就是一个陶渊明,顶多再加上大小谢罢了。
  至于杜英为什么总是喜欢用七言······
  说起来也很简单,五言诗他会的也不少,可是谢道韫她们也会啊。
  要是谢才女兴致勃勃的邀请自己对诗怎么办?
  写是写不出来的,写出来了可能也没有办法和谢才女相比。
  到时候不就沦为笑柄了?
  因此索性就塑造出来自己擅长七言的形象,独树一帜。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没事来找茬或者交流。
  就如同后世,写玄幻小说的和写纪实文学的就不会有太多的利益冲突,而且文人相轻,又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没事凑到一起交流什么心得。
  不过谢道韫也指出了杜英之前诗词的问题所在。
  锋芒太盛。
  这应该主要说的是那一首“胡无人”。
  毕竟在诗词中喊打喊杀,和这个时代的整体风格的确有很多的出入,谢道韫会觉得有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谢才女到底还是见到的太少,没有真正见到胡尘漫卷的疯狂和残酷,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潇潇江南烟雨,有时候的确冲淡了很多沸腾的血。
  但是仍然身在北方大风之中的汉子们,却从来没有忘却。
  所以杜英这首诗才能引起那么多将士的共鸣。
  第四百零二章 这天下,也配说已太平?
  谢道韫不理解,那杜英就跟她解释。
  现在他需要寻找志同道合之人,但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天生的同道中人?
  归根结底,还是需要通过一次次交谈,将自己的想法潜移默化的告知对方,并且获得认可罢了。
  杜英并不觉得一个生长在江南的女孩,有这样的想法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甚至在个人思想上,谢道韫已经很偏向于杜英,也偏向于务实了,和江南那些大谈玄学、虚妄的家伙们不一样。
  因此杜英认为有可能从思想上把谢道韫变成自己人,同时也成为自己撬动江南的思想壁垒的敲门砖。
  汉家的思想主流到底还是在江南世家的掌控之中,罗含这种包有不同想法的人会一直被排挤,就是很好地证明。
  所以杜英日后想要走出关中并且获得更多人的支持,自然不能一直顺着江南世家的心意和想法,那样关中的风气也会随之颓唐不说,杜英也会变成江南世家掌控的傀儡。
  那永嘉之乱的悲剧,只会再一次上演,甚至杜英不见得就会比之前在关中起兵的自家远方亲戚杜洪走的更远。
  现在的杜英,自然是要保证知己知彼,同时尝试着能够影响和改变谢道韫,这也算是他日后和江南思想潮流交锋并且改变这种风潮做出的尝试。
  看杜英没有回答,说出这番话的谢道韫,反倒是后悔了。
  其实她单纯的只是觉得杜英的文风有点儿锋利而不知内敛罢了,有些担心杜英会不会越来越轻狂。
  他固然只是一个年轻人,可是既然已经站在关中盟盟主的位置上,那么他就不可能事事都以一个年轻人的思维去考虑。
  但是谢道韫又有些担心,自己这样说会不会打击到杜英?
  一个完全没有了锐意进取之心,完全就知道权衡利弊的杜英,恐怕日后也就只能变成桓温或者江左世家的傀儡,任由他们指挥,终其一生,或许只能成长为地方州府的大员,再难前进一步。
  谢道韫又不想看到这样的杜英。
  不过还不等她打算试探一下杜英的想法,就听见杜英缓缓说道:
  “境况不同,自然就会有不同的诗词。或许江左世家所见的,都是歌舞升平,都是良辰美景,所以歌喉婉转、行文旖旎,情理之中。风景不殊,呵,风景不殊!”
  声音逐渐提高,也愈发坚定:
  “可反观我北方胡尘之中的遗民,唯有用这一股锋锐之气,才能荡平万里胡腥。中流击楫之志,江左能承之者寥寥,杜某不才,却仍愿为祖车骑之拥趸。
  胡无人,汉道昌。此我关中盟上下、北方汉家遗民们共同的心愿。江左沉溺于风流便沉溺吧,余所求,非是风流逍遥,而是能够重开北方湛湛青天。”
  谢道韫本来就在默默琢磨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是不是有不妥的地方,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多虑了。
  这个年轻人能够一步步走到现在,勾连四方、在混乱的关中杀出一条血路,本来就绝对不是一两句话便可以轻易动摇的。
  她看着前方杜英的背影。
  杜英并没有回头看她,依旧往前走。
  步伐未曾改变,唯有声音起伏。
  说明他对此,格外的自信,并且矢志不渝。
  江左的风流,那些所谓的“风景不殊”,他不屑一顾。
  自始至终,大家的所求,或许就完全不同。
  而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悠游林下,视遍地胡腥如无物,岂不又是枉读圣贤书?
  圣人周游天下,所谓的是止戈止战、天下太平。
  可是今日之天下,也配说已太平?
  所谓的太平,不过是江左世家在江南织就的一场幻梦罢了,一旦北方再有豪强崛起,那么兵临大江、荡平南方,也不过是转瞬。
  甚至差点儿忘了,现在真正求学于圣人之说的也没有原来那么多了,还有佛道横行于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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