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334节
“王主簿呢?”隗粹当即环顾四周,怎么不见人了?
那校尉有些无奈的说道:
“王主簿见司马正在思索事宜,索性先带兵向前进攻了,同时还嘱咐我等,暂时休整,不要打扰到司马的思绪。”
隗粹登时想到自己刚刚好像在想是不是能够和关中盟走上同样的道路,也觉得羞燥,这和背弃梁州刺史、转投他人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怎地会泛起来这样的想法?
只要梁州刺史还秉持着目前的方略,继续和胡人血战到底,那么隗粹就没有理由背叛他。
“尔等可还能战?”隗粹环顾左右。
将士们虽然多少都带着点儿伤,但是精神头都不错。
毕竟刚刚是彻头彻尾的顺风仗,甚至还有点儿不过瘾。
“愿听司马调遣!”
“围攻神明台,或许轮不到我等上阵,但是至少我们还有弓弩手,同时也可以帮助解决外围的残敌。”隗粹一招手,“走!”
将士们纷纷跟上。
而隗粹心里泛起来一种冲动,本来自己就是梁州刺史派到长安来宣示存在,并且尽可能抢下一些功劳的偏师。
既然难得能够有独自为战的机会,那何不多同关中盟合作?
关中盟之后肯定也是要随着征西将军一起对付江左世家的,和关中盟合作也符合梁州刺史的利益,而且也是之前梁州刺史一直想做的,因此好像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前方,一道道流光划破夜空。
关中盟弓弩手显然直接用火矢招呼退守神明台的氐人。
而氐人也一样不含糊,各种箭矢和石弹纷乱如雨下。
这样激烈的战争,这样几乎把氐人一路雄兵直接逼迫到绝路上的场面,似乎真的只会在关中盟这里见到。
跟着关中盟,对于自家儿郎,也是不错的锻炼和激励。
隗粹如是想着,脚下步伐更快。
第五百一十九章 火烧神明台
苻柳并不是一路兵败如山倒,被迫退守神明台,而是主动收缩兵力,以避免被黑暗之中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王师各个击破。
因此神明台左近,至少汇聚着两千以上的氐人兵马。
同时,神明台上灯火通明,如同一个巨大的灯塔,将周围照耀的如同白昼。
火光倒映在太液池幽深而平静的水面上,如果不是因为怒吼声和厮杀声围绕着神明台此起彼伏,恐怕会让人以为是一个宏伟而神秘的祭祀现场,甚至觉得是那个已经消散在历史长河中的庞大帝国的回光返照。
明亮的高台,自然也变成了最好的指示物。
箭矢时不时的飞起来,覆盖整个神明台。
而神明台上也站满了氐人的弓弩手,他们借助远远高出地面的优势,居高临下,尽可能的让弓弩射的更远。
如此一来,王师弓弩手想要威慑到氐人,就得尽可能的顶着箭矢向前推进,而一旦王师弓弩手能够突破箭矢的阻拦,那么等待高台上氐人的就是一场噩梦。
狭窄的台阶,本来就是只容许帝王一人通行,毕竟只有帝王才有资格沟通上苍。
而现在台阶上已经站满了氐人弓弩手和盾牌手,只要盾牌手不能及时帮忙挡住箭矢,那么弓弩手什么都没有撤退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同伴的推攘下迎向箭矢。
除此之外,在神明台各层平台上,氐人还布置了不少小型投石机。
不过针锋相对的,关中盟也把之前的那些投石机搬了过来,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然而氐人到底还是占据了射程上的优势,所以经常压制着王师抬不起头来,以至于杜英不得不下令寻觅火矢。
这便是刚刚隗粹看到的流光。
零散的火矢显然起不到太大的威胁,毕竟只要氐人及时扑灭,一两支火矢所掀起来的那点儿火花,并不足以将整个投石机化为灰烬。
后来,一直率军冲杀在前面、早早地就开始观察高台上氐人动向的任渠,索性下令直接把缴获来的一批酒坛子捆绑在床弩上,抬高床弩之后,用箭矢直接把这些“易燃物”抛上高台。
酒坛破裂,泼洒的遍地都是酒水,而火矢接着砸落下来,便引起熊熊大火。
大火逐渐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投石机,并且随着酒液的流淌,顺着高台一路延烧过去。
那些来不及逃命的氐人,一下子就变成了火焰的助燃物。
尤其是一些身上还带着火的,扑腾跳跃,惊慌失措的往人群之中撞去。
那些氐人们也慌忙帮助同伴灭火,然而却往往是引火上身。
场面愈发混乱,以至于氐人的弓弩手之类的都慌张的丢下手中的家伙什,或是沿着台阶推攘着向上跑,或是咬着牙穿过还没有完全燃烧过来的火焰、顶着那热浪向下逃窜。
可是神明台下,又如何有那么多地方留给他们?
之前苻柳把大多数的兵马都收拢在神明台周围,让氐人的军阵固若金汤不假,此时也让从高台上逃下来的氐人几乎没有多少立足之地。
一群群氐人推攘着、呼喊着,都想要尽一切可能距离神明台更远一些。
然而从各个方向上逼近的王师将士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长矛和盾牌所构成的死亡阵线一点点的向前推进,逼迫着氐人后退。
此时,甚至都不需要必须让氐人后退,只要氐人不能前进分毫,就足够致命了。
尝到甜头的王师将士,愈发拼命的发射床弩。
火焰几乎在神明台下部的每一层燃烧,这也是因为床弩的抬高角度有限,不能直接射到上面几层罢了。
苻柳已经几次命令兵马冲击床弩所在的位置,奈何王师也转攻为守,针对性的在氐人的进攻目标处加强防卫,自然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王猛也将投石机和床弩架了起来。
当然王猛那边就没有这么好运,能够搜罗到现成的酒水,不过这并不代表着火攻就没有可能。
各种引火之物都被绑在了铁矢上,甚至还有一些草团子,被点燃之后,用投石机直接打出去。
这样做虽然有很大的风险,甚至风险都已经发生了——有不少王师将士反而被火给烧着了。
不过至少大多数的箭矢和火团都落在了氐人军阵以及神明台上。
而且,随着普通的石弹呼啸砸落,神明台上的那些照明用的火把、火堆,此时都被石弹砸断、砸塌,飞溅的火星在灼热而干燥的空气之中寻觅着一切可以燃烧、可以吞噬的物品。
火焰,沿着神明台的台阶一层又一层、向上蔓延。
“可惜了,这台子主体是夯土打造的。”杜英站在太液池岸边,这里还能感受到水面上传来的淡淡湿气和清凉。
不然的话,就现在王师火攻的这个架势,就足够把整个神明台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炬了。
“若全是木头打造,恐怕也支撑不到今天。”疏雨说道,同时警惕的打量着距离杜英所在的位置不过百丈远的一支氐人部队。
建章宫原本是有护城河的,奈何早就已经没水了,变成了浅浅的壕沟,甚至都不能起到阻拦外敌的作用。
所以氐人想要救火,那么就只能用太液池的水。
然而在此之前,杜英就已经指挥兵马控制了整个太液池的边缘。
当然杜英能够这么从容而快速的实现这一目标,也得赖于苻柳“配合得当”,如果不是苻柳收缩兵力的话,双方围绕太液池少不了还会展开血战。
现在那支氐人部队就是杀回来想要夺取一点点太液池岸边控制权,以运水救火的。
奈何他们直面的是杜英的亲卫,都是关中盟优中选优的精锐,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更何况还有弓弩手虎视眈眈——有了床弩在前,这些弓弩手似乎没有什么作用了,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和对手们互相压制,因为他们的对手此时大概比较关心怎么在大火和浓烟之中活下去。
随着弓弩手一轮箭矢当头招呼过去,这一批甚至还拿着脸盆和水桶的氐人士卒,狼狈逃窜。
远处燃烧的神明台、惨叫的氐人、残破的旗帜,还有那被火焰彻底染成血红色的天穹······
苻柳之败,已成定局。
第五百二十章 求生欲极强
“据险而守、集结重兵,似乎并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苻柳好像要败得很惨?”疏雨好奇的问道。
“怎么突然间关心这个了?”杜英反问一句。
疏雨怔了怔,撇过头:“属下只是担心这其中是否有诈,所以想要提醒公子一下。”
杜英不由得笑了笑,这小姑娘愣头愣脑的,平时只知道打打杀杀,杜英让她往哪里,她就往哪里,或者哪里危险,她就拦着杜英不让去。
至于这一战怎么打的,是不会关心的。
上一次灞桥外一战,打的天昏地暗,结果最后谢道韫问她过程,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跟着公子,从这个军阵之中杀出来之后,又冲入了下一个军阵。
这一次既然开口询问,十有八九是谢道韫专门叮嘱的。
毕竟谢才女也期望能够了解一下爱郎的英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期望能够帮着杜英复盘一下战局。
关中盟从一个没有经验的乌合之众成长为一个能进能退的强大军事集团,需要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复盘战斗、汲取经验,从而寻觅到适合这一支军队的战术、思想以及编制等等。
是攻击为主还是打防守反击更擅长,是以鼓舞士气为主还是更适合批评教育,是应该把精锐打散了混编以带动整支军队的提升合适,还是应该遴选精锐形成尖刀力量?
这些都是一支军队从弱走到强的过程中,主帅需要考虑的。
主帅甚至都可以不用考虑一场战斗具体应该如何进行,因为这是将领们应该做的。
除了“帅”以维持军队的士气之外,主帅还应该知道如何训练、整合出最需要的兵马,然后按照不同将领的作战风格将不同类型的军队交在他们的手中。
谢道韫显然是想要帮助杜英成为一个合格主帅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说的有些不好听,疏雨时不时的微微扭回来,想要看看杜英现在是什么神态。
不过还不等她的余光捕捉到杜英的神情,就听见杜英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苻柳所做,本无大错,但是将兵马集中以求背水一战,本就非所有将领都能为。
当年淮阴侯能为此,是因淮阴侯统兵有方,再加之其为主动进攻、士气正高涨,绝地求生,正好搏杀敌寇。
而今日之氐蛮,其国,危在旦夕,其城,重围之中。再观此战,苻柳进攻屡屡受挫,士气不可用,而苻柳猝然收兵,更是令将士们质疑于此战是否能胜。
更何况一座神明台,固然能够给人足够的信心,但是当其被摧毁的时候,也就能够给人带来同等分量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非能背水一战之军,而行背水之事,苻柳不是淮阴侯,氐蛮也不是淮阴侯麾下的百战精锐,当他决心围绕神明台而守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这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余,从未怀疑。”
疏雨仿佛才从刚才杜英骤然发声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呀”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