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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342节

  这也让杜英趁势巡视了一遍霹雳车的阵地,鼓舞工匠和士卒们,自己都已经给他们带来了一个胜利了,明天自然又有新的胜利。
  这又惹得一阵阵欢呼。
  不过也让王猛有些担忧,师弟这信口开河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转念一想,闪了舌头也挺好,他这一天天的就知道给自己这个师兄添堵,也不知道谁是师弟、谁是师兄。
  因此当杜英抵达中军大帐的时候,已经是消息送到他手上小两个时辰之后了。
  谢奕正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看杜英走进来,当即迎上前:
  “仲渊啊仲渊!你怎么才过来?伯父都已经等的坐不住了。外面那一声声欢呼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贤侄还去军中转了一圈?贤侄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一边说着,谢奕一边用右手背连连拍左手心,语气中又是着急又是不满,大有让杜英先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的意思。
  杜英赶忙说道:
  “只是顺路而已,将士们大胜而归,自然激动,趁机鼓舞一下士气,明日说不定就能一鼓作气、先登长安。”
  “现在便是能先登长安又如何?”谢奕气呼呼的说道,直指着杜英,“尔可知,江左来的这些人,就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
  杜英登时尴尬的笑了笑:
  “应该主要冲着征西将军才对吧,小侄还不够分量。”
  这点x数,心里还是有的。
  谢奕连连摆手:
  “仲渊一向聪明,又何出此言呐?征西将军无论如何也是此次北伐头等功臣,又手握兵马大权,民间威望日隆。
  各家想要和元子兄抗衡不假,但是绝对不会此时就针锋相对,甚至还有虚与委蛇,以尽可能地先了解元子兄的底细。
  如此一来,世家所针对的,怕不是元子兄,而是元子兄之下,所能威胁到他们的人,不是仲渊,还是何人?”
  杜英的神色有些古怪,伯父,你最后为什么这么肯定而且自信?
  难道是因为我太优秀了?
  而且伯父你这话说得,最好还是不要让梁州刺史还有征西将军麾下众多将领听见,不然的话我挺担心引起他们嫉妒的。
  主动上前拉住谢奕的手腕,引谢伯父坐下,杜英又给谢奕倒了一杯水:
  “伯父先喝口水稳稳心神,小侄来的慢了,向伯父赔罪。”
  “这不重要,你先说说应该如何行事?”谢奕有些烦躁的说道。
  杜英笑道:“伯父其实也多虑了。久闻王右军性情温润平和,有君子之风,并不咄咄逼人。
  因此可想而知,王右军此次北上,应当不是单纯的和征西将军来做对的,也不是单纯来找我关中盟差错之处的。”
  “此话何意?”
  “关中盟可为征西将军之臂助,又如何不可为江左各家之臂助?”杜英反问道,“就因为征西将军打算将长安太守之职交给小侄,所以江左各家就要直接把小侄划为征西将军的铁杆党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么?”
  “这······倒也不至于。”谢奕迟疑着摇头。
  身边还是有很好的例子的,罗含也是作为桓温的亲信属下前往建康府,最后也是全身而退。
  江左世家内部亦然矛盾重重,所以当外敌压境的时候,他们可以齐心协力,然而只要外人流露出来稍微一点儿友善之意,他们又会丢下不管,继续撕咬原本的对手。
  所以只要杜英不流露出来对江左太多的敌意,江左世家恐怕还是很愿意和他合作的。
  有关中盟这样的地头蛇帮助,谁能拒绝这样的好事?
  “但是······”谢奕斟酌说道,“元子兄既对贤侄委以重任,贤侄也不好和江左各家眉来眼去、不清不楚,这样恐怕有损于贤侄的声名。”
  杜英的嘴角抽了抽,而王猛憋笑更是憋得厉害。
  眉来眼去?
  伯父,你怎么不说水性杨花呢?
  “江左行事,非我同道中人。”杜英叹息道,“更何况又有王谢联姻之事横亘在其中,如同一根刺扎在人心上。
  就算是王右军主动提出此事并且愿意放弃,难道他心里,还有众多王氏子弟心中,都会毫不在意么?如此,关中盟和琅琊王氏之间,终归会有隔阂,再难同路。”
  “那还不如直截了当的跟着元子兄走呢。”谢奕无奈的说道。
  绕来绕去,还不是不可能和江左各家和解以及合作?
  其实谢奕还是很想看到杜英能够和自家三弟携手并进的,那样的话,恐怕整个江左都无人可抵挡谢家的崛起。
  王氏也不行。
  不过至少现在,双方的确没有合作的可能。
  杜英还不够资格让江左将他看作最大的敌人或者必须拉拢的盟友。
  第五百三十二章 自山中来,怀天下志
  既然杜英不能和王谢各家达成一致,那就不如干脆利落的跟着桓温。
  谢奕显然并不想看到杜英在其中摇摆不定。
  墙头草,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普天之下,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追随这样的势力。
  杜英一时默然,其实他很想告诉谢伯父,自己的野心有多大。
  不过现在实力还不足,告诉了,只会让谢伯父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会劝说自己放弃不提,恐怕还有可能走漏风声,引起桓温和王羲之等人的警觉。
  杜英可以在中间摇摆,但是不期望被两边一起针对。
  那他将毫无出路。
  谢奕看杜英一直沉默不说话,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得担忧,他似乎思忖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说道:
  “仲渊啊,事不可为则不可强为。伯父知道你和阿元那丫头之间也是惺惺相惜、两情相悦,所以伯父并不会横加阻拦你们之前的事。
  阿元素来有自己的主见,胆子也大,伯父无法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这早就清楚。
  更何况这孩子······伯父自小就没有多少抱抱她、教育她的机会,为人父的责任,算是一点儿都没有尽到,所以现在也愿意她能够幸福喜乐。
  此为伯父之心意,贤侄可体会?”
  情深之处,已不见沙场叱咤的名将风采,而是一个期望晚辈能够平安度过此生的长辈。
  杜英和王猛皆动容。
  当下,杜英点了点头:“感同身受。”
  “不,”谢奕摆了摆手,“你未曾为人父母,所以还体会不到。伯父想要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
  伯父并不求你能够功成名就、能够位极人臣。不要以为你的那点儿小心思,伯父看不出来,这条路,想要往上走,何其难也!”
  杜英的神情肃然,所以谢奕到底是看出来了自己的最终目的,现在却还不是说出口的时候,还是也就看到了“位极人臣”?
  不等杜英回答,谢奕自顾自的说道:
  “伯父不想身在其中,就是不想最后落得一个人见人厌的下场。青史骂名,不好听哟!”
  杜英和王猛都是微微颔首。
  政治斗争,本来就没有什么真的谁对谁错的区别。
  失败的一方,往往会被踩入深渊之中,并且身上泼满脏水。
  “所以现在贤侄择选一方而去也好,想要安分守己、只为本地百姓也罢,甚或者带着阿元一起,归隐林泉,做一个悠游林下的隐士亦可。”谢奕缓缓说道,“伯父都会力所能及的帮助于你,也会保护你。
  但若贤侄想要火中取栗,而或者和整个江左、甚至整个天下为敌,那伯父真的不能帮你做什么了。”
  说到这里,谢奕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天下大势面前,在现在桓温和江左愈演愈烈的争执之中,他有何尝不是那个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的人?
  所以现在他并不想让杜英也走上自己这条路。
  而且还牵扯到阿元。
  自己谈得来的年轻后辈,还有自家闺女,都不应该成为未来这一次政治漩涡碰撞之中的牺牲品。
  坚决倒向一方,或成或败,以谢奕的身份,总能保住杜英。
  可若仍在其中左右逢源,那么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公敌。
  “伯父拳拳之心,小侄感受到了。”杜英微微眯眼,沉声说道,“然而小侄的选择,本来就在伯父所说之中。现在小侄身为关中盟盟主,就是为了庇护关中百姓。
  没有人能够将我关中百姓变成可以随意驱策的牺牲品,我关中沃野千里,更不应该成为权谋争端、内乱不休的地方。
  因此小侄并不觉得现在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之处。而既然已经身在局中,肩负关中百姓之希冀,归隐林泉等等,小侄从未考虑。
  自山中来,便怀安天下之志。天下未定,山与我,陌路也。”
  谢奕怔了怔,盯着杜英:
  “尔可知,但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知,但无妨。”杜英正襟危坐,掷地有声,“虽千万人,吾往矣,何惧哉?”
  进门之后,一言不发的王猛,亦然看向杜英,目光炯炯。
  谢奕陷入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突然大笑了一声,拍着桌子说道:
  “好,好,说得好!枭雄之姿,跃然眼前!”
  “枭雄不敢当,不过为救民于倒悬罢了。”杜英倒是谦虚了几分。
  谢奕笑着摆手:
  “莫要谦虚,莫要谦虚!
  余沙场征战半生,人皆称余为‘老兵’,余亦喜欢自称为‘老兵’,盖因此生在沙场,在手中刀剑,无识人之能、无辨别之心。
  孰不料半生之后,得遇贤侄,一路扶持,以至今日。谁能说余不可识人?
  贤侄有大鹏展翅之意,也好!总胜过蝇营狗苟、不知所谓而过一生。既然不想蹉跎、宁担险恶,那便放手一搏。
  伯父观今日眼前之长安,便是贤侄的大海和苍天,尽管去击水三千里,扶摇上九霄!”
  杜英亦然起身:“小侄必不负伯父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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