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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439节

  袁方平却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淡淡说道:
  “不是我们疯了,而是本就应当如此。当我汉家儿郎也悍不畏死,当我汉家儿郎人人以北伐、匡扶王室为目标······
  那么血肉拼搏之下、军阵碰撞之中,没有了那么多相互掣肘、尔虞我诈,如何会弱于那些胡人?
  雍兄,尔是读书人,应当清楚,两汉时,有卫霍远击匈奴,成封狼居胥之大功,前魏时,有张辽等大破乌桓、鲜卑,今日在北方为威作福的那些鲜卑,也曾是我华夏手下败将。
  至于现在这氐人,也不是没有败过,羌人,也不是没有败过。我汉家有天将军叫马超,还有一个破氐的将军叫朱灵······
  为这些蛮夷所败,本就是我们的耻辱。以死相拼,亦本就是我们所应做的。
  只有用我们的一腔热血、用我们的杀敌报国之心,打得他们怕了,杀的他们哭了、求饶了,这世道,才会真正的变成属于我华夏的世道。
  雍兄,礼仪之邦,万方来朝,我华夏天生就当如此,而只要我们用命,未来亦会如此,不是么?”
  雍瑞张了张嘴,任由寒风卷挟着雪花吹入嘴中,却不为所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听到了活了这么久以来最惊世骇俗的言论。
  杀人和近乎自杀的进攻,在袁方平的嘴中,是那么的正常,乃至于本就应该如此,而雍瑞反倒是一个另类。
  可是他又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反驳。
  “说来有些惭愧,余也算出身世家了,蒙受家父恩荫而得大司马之关照,平日里诗书典籍所看也不少,可是这一切过往,都是听杜督护所言。”袁方平叹息一声,“而在此之前,虽然知道要杀胡,却不知道为何要杀,虽然知道要死战,却不知道为何而死。
  不明不白、迷迷糊糊,当真是令人惭愧啊!如今回想起来,可笑十数载年华皆如虚度。”
  杜太守······雍瑞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当然,还有别的称呼方式,比如杜盟主、杜督护。
  这些人用不同的称呼来表示自己追随这个年轻人的早晚亲疏。
  更或者,根本就没有亲疏,只是早晚而已,因为在袁方平这个应该前不久才算正式归属于杜英麾下的年轻人身上,雍瑞并没有看到他对杜英的排斥或者疏离。
  他也早已融入了这个团体,可能只用了短短一两个月,更甚至不过几天而已。
  这位杜太守,似乎和江左、荆蜀的所有人,想法都不一样。
  当江左还在将目光放在内部的敌人身上时,当荆蜀世家也浑浑噩噩不知道应该是好好圈钱还是投资下一个枭雄的时候,当北伐不过只是一个撑门面的口号,时不时的被拉出来却从来没有人真心打算去做的时候······
  天下之大,胡尘之中,仍有杜太守。
  雍瑞以为杜英应该是一个以自己的利益为上的枭雄人物。
  想成为这样人物的,不少,比如司马勋就算一个。
  但在雍瑞看来,司马勋显然已经不够格了。
  而桓温则早就算成功人士。
  这在雍瑞看来,就已经是云端之上、把握天下一方生死的人,也是一直以来他想要寻觅到的良主。
  然而今日,仿佛方才后知后觉的认识到,杜太守和桓温他们,又不是一路人。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
  而这样的想法,又何尝不是雍瑞所想,却早就认为不可行了的呢?
  乱世在此,山河破碎,谁没有整顿山河之志?
  只不过雍瑞之前就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被事实伤了心。
  所以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能够成就一方枭雄,足矣。
  而今,他的目光之中,也隐然有一团火在跳跃。
  已经走到头的路,似乎再一次畅通。
  在他的对面,袁方平平静的眼眸之中,似也倒映着相同的火。
  向前,悍不畏死的杀过去。
  向北,悍不畏死的杀回去。
  此男儿之志也。
  风呼啸着吹。
  袁方平和雍瑞一前一后,潜行于雪中。
  远远放出的斥候,时不时的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和低低犬吠,这是在模拟雪地里奔跑的野狗。
  战场上的野狗,一个个都吞食过血肉,凶恶的很,氐人对此也是敬而远之,没必要招惹。
  而斥候的声音,同样是在告诉王师将士们,前方很安全。
  历经苦战的氐人,显然也想着能够睡一个好觉。
  然后明天早晨彻底和这一支顽强的南蛮见分晓。
  毕竟南蛮显然已经无路可走,走到哪里都免不了一场恶战,所以氐人根本不担心南蛮会逃窜。
  殊不知,他们想象之中、围墙之内凄凄惨惨等待救援的南蛮,此时已经悄无声息的奔赴下一个战场。
  没有路,那就杀出来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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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中,关中盟最谨慎的夜袭队伍,也已经出发了小半个时辰。
  因为过于谨慎,所以他们向前摸索的速度很慢。
  以至于好几次都虚惊一场。
  毕竟这战场上也有很多坑坑洼洼的,此时都被风雪盖住,加之夜色又深,前面探路的士卒很容易一不小心掉进去或者摔倒。
  后面的士卒自然分辨不清这是陷阱还是天然的坑洼,以至于下意识的扑倒在地,闹得后面的人也跟着心里直打鼓,攥紧兵刃、蓄势待发。
  然后发着发着,就发现前面的人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啥事也没有。
  以至于统兵的朱序都难免苦着脸。
  将士们并不知道朱序他们的担忧,因此士气很旺。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大纛
  可是这接二连三的挫折,只会让旺盛的士气也一点点被消磨。
  并且将士们在心中,怕也会忍不住问一句:
  将军是否怯懦?怎地如此谨慎?
  若是真有人这么问朱序,神经也已经不是绷直一次两次的朱序,大概会忍不住脱口而出:
  “如此谨慎,那也是余奉命而行。你们是对盟主的命令有什么意见么?”
  估计那时候,大家就会不吭声了。
  只是后果大概是,惊动氐人,然后夜袭直接变成强攻。
  两千人对八九千人发起的强攻。
  不错,杜英为了增加朱序的应变实力,又调拨了一千兵马给他——虽然朱序之前是带着五六千人而来的,但以朱序现在的指挥能力,可以精细的指挥两千人的作战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之前没有指挥大军的经验,也仍然需要磨砺。
  所以这也让朱序更加紧张。
  增兵,是盟主的信任。
  而如果出了差错,那就更说明自己没有资格统带这么多兵马。
  回去就真的为同侪所笑了。
  当然,那也是有命回去,才能考虑的问题。
  前方,光火点点,已经可以看到氐人的营寨。
  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那是放哨的氐人士卒在低声交谈。
  这风雪夜里,也不知道氐人士卒是认为王师并不可能发动进攻而放松,还是故意的想要引诱王师解决掉他们,从而暴露攻击方位。
  朱序轻轻挥手,在前面开路的斥候纵身而上。
  话语声戛然而止。
  将士们轻轻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前进,便听得远方骤然传来一声暴喝:
  “什么人?!”
  紧接着,周围昏暗的原野,一下子被点亮。
  不知道多少氐人士卒,从雪地之中钻出来。
  火光之中,人影拖得长长的,而刀光映照着火光和雪光。
  埋伏!
  这雪原显然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苻雄果然没有让杜英低估。
  朱序心中本来就有数,此时反倒是放松了下来,霍然提起佩刀:
  “杀!”
  王师将士虽然并不知道他们遭遇埋伏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但此时身在氐人包围之中,他们也很清楚,若不拼死杀敌,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因此王师将士亦然追随着朱序,奋而拔刀。
  战!
  雪原上,氐人从西、北、南三个方向蜂拥而来。
  朱序却并不在乎氐人的包抄方向,他依旧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统带着兵马一路向西进攻。
  既然已经是一支深陷重围的孤军,那么再节节抵抗、处处收缩,也没有必要了。
  以命换命,尽可能的向氐人的纵深厮杀,尤其是趁着现在氐人主动露出了破绽,明显为了诱敌深入而把兵马摆在左右两翼的时候!
  这和白日的战斗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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