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552节
自然是此事已经决定,必须要即刻进行的态度。
谢奕突然笑了笑:
“阿元,昨日虽然没有吃闭门羹,但是还是有一些人态度不明确吧?不过张玄之那个小辈倒是很积极,有他带动着吴地乃至江左的几个世家子弟发声,总归是能够在书院中发挥些作用的。
那小子,家中也有一个才气颇为出众的妹妹,看来也是有想要让张家出一个‘才女’,所以才会对女子入学如此上心······
所以现在主要是应该招募多少人、怎么管理上,只要能够商量好,这件事还是能办的。”
书院中的张姓少年,便是出身张家的张玄之。
是谢玄的好友,在江左年轻小辈之中,因为两人早早崭露头角,所以已经有“二玄”之别称,至于这背后是不是有谢家和张家的故意造势,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家并非声名显赫的大族,但是张家是顾家的联姻亲戚,张玄之是顾和的外孙,而且颇得顾和喜爱,所以其实他是代表张家和顾家两家的希望。
此次顾淳调任凉州刺史的消息,几乎是和张玄之同步抵达长安的,足可见,顾家已经有了经营关中之心,所以在朝廷那边下达了调令之后,就立刻把家族未来的骨干力量给派遣了过来。
如此,顾家在西北,有中年一代的顾淳,年青一代的顾会以及年少的张玄之,阵容已经很豪华。
这也意味着,都督府必须要妥善处理和吴郡世家的关系了,稍有不慎,双方反而有可能成为各执一词的陌路人。
念头在张玄之和顾淳这两个名字上一闪而逝,谢道韫郑重说道:
“夫君离开长安的时候,专门交代的这件事,所以余不可能等夫君回来了之后再头疼,发现事情毫无进展。
更何况,如果这真的会掀起来很大的非议,那么这些非议也不应该都叠加在夫君的身上,他是雍凉都督,我们还是要尽可能的为他分担一些攻讦。”
“谢夫人有心了。”法随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目光转向谢奕,“我家徒儿能够迎娶谢家才女,的确是幸事。”
对于这句恭维,谢奕并不想接受,他略带着些不满的揉了揉眉心:
“天塌下来,仲渊顶着,也是应该的,女儿家的,总是没事掺和这些作甚!”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终归也没有阻拦谢道韫。
一方面是因为拦不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谢奕清楚,谢道韫说的有道理。
雍凉那么大,总不能让杜英一个人支撑起来。
而且建设女子书院这种事,也的确是谢道韫出面最合适。
她自己就是一个受到充足的教育之后,为关中做出贡献的典范。
谢道韫笑了笑。
女子纺织书院,只是夫君走出的第一步罢了,在未来,杜英显然还有很多想要推动的事。
男女平等显然不太可能,但是让女人站出来多做些事,至少不完全是男人的附庸,或许是可以实现的。
“余便去王文度那边,看看江左几人是什么态度,至少也得让他们闭上嘴。”谢奕起身。
王坦之和韩伯等人虽然已经等于带着家族和关中暗通曲款,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代表着世家的利益,并且在明面上还代表着江左的利益,总归是要帮江左发声,并且充当传话筒的。
谢奕显然想要通过他们,尽量的淡化这件事在江左的传播。
这样等到女子书院真的培养出来人才,江左那边就算是有什么意见,看着最终的结果,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礼制很重要,但是这礼制崩坏的乱世,钱财和人才的数量,也是重要的,甚至能压过礼制一头的指标。
谢道韫对着自家爹爹拱了拱手,接着又看向法随:
“纺织书院这边,师父可以不用担心。其余的书院建设,其实也都在礼曹以及关中书院的监督之下。
余最担心的,反倒是那些私塾,现在官府鼓励开设私塾,也是因为官府拿不出来那么多的钱财推动所有幼童都能够入学启蒙。
但是私塾是不是会聘用学问足够的先生,是不是能够传授足以启蒙的知识,又是不是在招生上一视同仁,这些都还需要师父操心。”
法随微微颔首:
“书院缺钱,私塾更缺钱,这些的确是隐患。可是如果官府没有那么多资金投入的话,想要私塾正规,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
“私塾的教材,现在官府已经能提供,所以官府只要确保私塾是按部就班的传授这些课程就可以。”谢道韫指了指桌案上的雕版,“至于建设私塾,其实主要还是各家自行划拨院落,现在长安城内城外,也的确用房紧张······
不过也可以和建设书院一样,请官吏和商贾们捐钱修建。而修建之后,在私塾院落外竖起来石碑,以彰显捐建之功德。”
如今都督府意图将关中书院建设到每一个州郡上去,这也就意味着要有大量的钱财投入。
现在的都督府财政和地方财政显然都吃紧,所以杜英临走的时候提出了募捐的想法,而募捐者的名字则被勒石书院前。
甚至杜英还提出了诸如书院冠名权、冠名奖学金和定向培养之类的想法。
第八百三十九章 颇知人所需
冠名权暂时被否掉了,官方的书院,不好冠上私人的名字,奖学金和定向培养,也都带着浓重的个人影响,所以为关中培养官吏的关中书院,自然是拒绝了。
但都督府打算在工学院、纺织学院和医学院推动这两项措施,也是为了促进学生提前和雇主建立联系,提高就业。
“这倒是一个解决办法。对于捐款和奖学金这些事,最积极的就是那些商贾们。”法随捋着胡须,“毕竟商人求名,有钱无名的也是他们,现在正是博取名声的好机会。
因为书院建设耗资颇多,捐款者也多,所以一块石碑上刻的名字也多。但私塾不一样了,几家商贾就能担负得起运作,所以石碑上只有几个名字,更为显眼。
而且之前书院不想给出冠名权,私塾却是可以的,大概这些商贾们还有世家们都很想让私塾冠上自家的名字吧?”
谢道韫点了点头:
“夫君的想法,虽然总是很奇怪,但是一般都很管用。”
法随不由得笑道:
“那是因为仲渊,颇知人所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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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
议事堂上,凉州的沙盘已经摆开。
一面面代表王师的小红旗几乎占据了沙盘上三分之二的地盘。
按照五德终始说,晋朝的德行是水德,所以旗帜应该是黑色。不过这年头,世道已经全乱了套,五德终始说也就没有了多大“市场”,各地旗号如何,其实都看主帅的心情。
杜英显然更喜欢红色一些,大概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于一个红旗飘扬的国度吧。
不过赤红色的旗帜,毕竟是火德的象征,而两汉至曹魏,一直延续火德,以水克火,这也是晋朝获得水德的原因。所以杜英竖赤旗,自然容易引起朝野的纷纷猜测。
这是打算连司马氏都不承认了?
所以为了表明关中的王师仍然效忠于晋室,红色旗帜外一般镶嵌有黑边,以至于杜英有时候会自嘲一句“咱也是黑红旗出身的老北京人儿”。
只不过没有人能够听懂都督想表达什么意思。
但也不重要,都督作为现在关中大好局势的开拓者,平时神神叨叨、自言自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定这就是什么奇思妙想的前奏。
“真是乱作一团。”杜英只是看了一眼沙盘,就揉了揉眉心。
如今王师分散在整个河西各处。朱序率军逼近姑臧,桓冲率军越过仇池之后又兵分两路。
这两路,一路深入河湟谷地,率军的将领正是之前曾经前来杜英这儿毛遂自荐的沈劲。
疾风知劲草,显然沈劲已经成功在几次战斗中崭露头角,并且以一个非嫡系的身份获得了桓冲的赏识。
当然,桓冲让沈劲独领一军,而不是直接把这个代表着吴地世家将门力量的年轻人一直收拢在麾下,大概也有避嫌的意思在。
这一路兵马的主要任务就是追击逃散的仇池杨氏,不过杨氏深入河湟谷地,那里还有不少杨氏经营的羌寨,而且本来就地少民贫,现在杜英也顾不上仇池杨氏,因此沈劲是胜是败,都无伤大雅。
另一路兵马,则在桓冲的亲自率领下,已经越过祁连,夹击姑臧。
另外,从酒泉、张掖等地南下的凉州兵马,也形成了和王师合围姑臧之局。
从这个角度来看,姑臧城中的张氏和宋氏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然而并没有。
因为张氏和宋氏的手中仍然掌握着不少兵马,因此他们在对上王师的时候是节节败退,但是对上来自张掖、敦煌和酒泉等地的郡兵和世家部曲,却又无疑占据了优势。
所以在短短一个月里,双方小战十多次,大战三次······
“张掖那边,不能说各有损伤吧,也只能说兵败如山了。”对此,谢玄如是说道,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敦煌谢氏也是诞生了诸如谢艾这等狠人的,怎么现在变得不堪一击?这才几年功夫,就堕落成这个样子?
为了拉拢他们,陈郡谢氏本家这边可是给出了不少好处,其中包括敦煌谢氏子弟回归中原之后一视同仁,谢家商铺会分出来一些给敦煌谢氏以为落脚之处等等。
结果现在看来,敦煌谢氏好像有些不值得陈郡本家这边如此上心?
杜英瞥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至于敦煌谢氏,杜英本来也没有指望着他们能有多么强悍的实力,毕竟若谢氏不好招惹的话,谢艾当时也不会死的不明不白,而敦煌谢氏也不至于一直隐忍不发了。
不过对于敦煌谢氏,杜英仍然还有其他用处。
谢氏虽然不靠谱,但是“敦煌”这个名字,还是很靠谱的。
似乎察觉到杜英对谢玄刚才的发言有所不满,梁殊赶忙打圆场道:
“郡兵对上正规训练的兵马,挡不住是正常的。而且至少张掖还没有丢掉,不是么?”
张掖没有丢,那是因为仇池败的太快,以至于王师快速越过仇池,包围姑臧,原本磨刀霍霍打算进攻张掖的宋氏不得不收兵返回姑臧。
不过察觉到姊夫脸色不善,这一次谢玄没有多说。
梁殊接着岔开话题:“除此之外,氐秦残部仍然还有出现。”
一边说着,他一边按照早上刚刚传来的战报所述,将几面小旗帜插在安定东北侧:
“我军斥候,前日在木根山下发现了氐人轻骑,人数不多,但仍然引起了斥候的怀疑,并且在昨日发现,氐人依托旧上郡(今延安市)的高奴、肤施等地旧城邑,新建了几处城寨,收拢散乱的氐人兵马和流民。”
杜英皱了皱眉: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
距离氐人灭国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不管这两处新的据点是氐人早在要灭国的时候就打算建设的后路,还是有人收拢氐人残部之后重新发展起来的,都不应该现在才显露踪迹。
“其实安定城破之后,就有很多氐人继续向北逃窜。当时参谋司以及军方的判断都是,氐人会向北逃窜到朔方郡一带,甚至直接进入草原,而且他们之中的领头人物都已经伏诛,因此难成气候。”谢玄解释道,“之后王师这边的斥候,多半都派遣到了对凉州的侦查上,所以氐人想要刻意隐藏踪迹,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上郡旧地,荒废日久,我们的斥候也不了解地形地势和道路交通,这一次也完全是因为偶然的遭遇······”
第八百四十章 汉家苍穹上的星
杜英一时语塞,毕竟凉州事变之后,把王师的征战方向和斥候探查方向都放在这上面,是他身在安定的时候就下达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