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86节
男女之间的屏障,好像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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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
梁殊在安顿好之后,立刻求见吴王慕容垂。
慕容垂显然也已经等候关中使者久矣。
因而从梁殊出门到出现到大殿上,一路顺畅。
看着满朝文武,同时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恍惚间,梁殊也有一种出人头地的感觉。
他当年也不过只是氐人手下混日子的一个小幕僚罢了,氐人行事一向粗莽,梁殊混口饭吃而已,也没有指望哪个氐人王侯能够重用自己。
谁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以一方使者的身份,走上一国之朝堂,让那满朝文武,都为之瞩目。
“大晋长安侯、都督雍凉并三州军事杜侯麾下通事馆掾史梁殊,参见燕国吴王!”梁殊朗声说道。
慕容垂对着他微微颔首,却并没有着急说话。
梁殊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还不等他做出反应,身侧就响起声音:
“通事馆掾史,这是何等职务?之前为何从未听说过?”
提出问题的,是一个老人,他打量着梁殊,看着他身上的汉家衣冠,脸色怪异。
梁殊也侧头看了他一眼。
身穿半胡半汉的衣衫,显然是个汉家子,看这年岁和站位,应该是出身北方二三流世家的,家道中落,所以家中的老爷子也必须要入朝为官,还当不了什么大官,只能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率先开口,显然也是被其余的世家推出来当炮灰,试一试这位使者有几分本事。
“都督新设之职位。”梁殊只是扫了他一眼而已,重新看着慕容垂,既不在乎这个发难的老人,也对慕容垂没有几分敬意。
老者哼了一声:
“《礼记》有云,掌邦国之通事而结交其好。
这通事之职,为朝廷所有,通事馆之名,之前更是尚未有之,因而这位杜都督,当真是手眼通天啊!”
既是嘲讽杜英不过是一个都督却能够私设职务,设立的职务按理说也没有什么礼法效用,也是在表示梁殊既然主持一个古往今来从未有之的机构,那么你的所思所作所为,恐怕就值得推敲了。
可不是你说了是什么就是什么的。
梁殊淡淡说道:
“都督本来是打算命名为‘四夷馆’的。”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四夷馆,那就是明摆着指着他们是夷狄了。
鲜卑人们并不在乎。
我夷狄也,本来就是嘛,不然让我去当汉家子,还不愿意呢。
但是那些汉人世家出身的官吏们,可就不愿意了。
又有一名中年人跳出来说道:
“入华夏者华夏,入夷狄者夷狄。如今我大燕主上入主河北而雄踞中原,此昔年汉光武之伟业也!
反观司马氏,偏安江左,取吴越之地,自号朝廷。既已为吴越之人,何来正统?”
中年人这一句话像是直接启发了剩下的汉家士人们一样,很快又有人抢着说道:
“大燕之国祚,传承自长安之晋,晋降于匈奴,再至羯人,经冉魏而到大燕,一脉传承,并未断绝。
建康之典午,不过是其皇室旁支,另立朝廷、偏安一隅,非是华夏!”
“唯有我大燕,继华夏之绝嗣、顺国祚之交迭,称为上国,俯瞰四夷!”
“兄台对关中之使者斥责江左朝廷,也有所不妥,关中杜都督,已是听调不听宣,谁说就是江左典午氏之拥趸?
不如尊使速速返回长安,劝说杜都督携三州之地归顺大燕,爵禄赏赐,定然颇丰,万万不会亏待了杜都督。”
“此言在理!”
看着这些世家子弟们一唱一和的,画风甚至已经从争辩到底谁是正统这个南北双方的老问题一直延伸到了关中和江左的关系这个关中官吏们自己有时候都弄不清楚的新问题上,最后还落脚在了劝说杜英投降上。
梁殊袖手站在大殿中央,闭着眼。
这些人说的话,好像从左耳进,从右耳出,浑然没有在意。
一直到他们聒噪了一会儿,梁殊方才睁开眼,直接看向静静听着的慕容垂。
第一二一八章 通商,还是开战?
梁殊说话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非常有穿透力,竟然一下子盖住了这些人的大呼小叫。
只听得他说道:
“吴王殿下,这,便是大燕待客之道?”
无数目光,齐刷刷落在梁殊身上。
大殿上一刹那,安静异常。
梁殊好整以暇:
“聒噪至极啊!
非是使者请见,庄重之礼,而是百家争······抱歉,蚊虫争鸣,而主人不语。
当真好笑!”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便有人忍不住大笑出来。
原来是一名鲜卑将领,不过壮汉大概也意识到笑的不是场合,赶忙捂上嘴。
但是他这欲盖弥彰的动作,更是引得众人侧目。
而鲜卑贵族们的心态,也在这一声笑里显露无疑。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华夏正统、中原正朔。
他们就是夷狄,就是入中原劫掠的,是这里的征服者,而不是要融入中原,所以他们对于这些平素就有矛盾的汉家子们提出的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能够忍到这个时候才发笑,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不然这些汉家子以为自己是谁,若不是还需要借助他们牧御百姓,若不是他们还有不小的声望所以不好对他们的家财直接动手,那鲜卑贵族们早就要清算这些家伙了。
哪里轮得到他们在朝堂上狷狷狂吠?
慕容垂锋利的目光,在那些鲜卑贵族们脸上扫过,豪酋将领们纷纷收起来脸上古怪揶揄的神色。
草原上的男儿尊重好汉,而慕容垂的确是鲜卑一等一的好汉,大家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接着,慕容垂淡淡说道:
“大燕朝堂上,没有太多礼法禁锢,可畅所欲言,且余仅代朝政,不是陛下,在座列位也的确松懈了些,因此一时有冒犯之处,还请尊使见谅。”
慕容垂的话里,虽然并没有太多责怪之意,但是一句“仅代朝政”,就足够让那些最懂得这些话里话外、绵里藏针之意的世家子弟们快速收敛起来刚刚咄咄逼人的架势。
你们这般闹,莫不是认为本王只是摄政,并不是陛下,所以不打算给本王面子?
这绝对是真的要撕破脸皮前的最后警告了,所以世家子弟们纵然有千万般诧异和不满,也得憋着。
慕容垂等朝堂完全寂静下来,看向梁殊:
“尊使所来,为了何意?”
“关中与河北之通商。”梁殊微笑着说道。
慕容垂微微颔首:
“的确,自从两国开设榷场之后,河北之商贸也有枯木逢春之意,于我大燕好处颇多。
不过这也仅限于有榷场贸易而已,若是直接放开了让商队互通有无······诸位同殿,意下如何?”
梁殊敏锐的察觉到了慕容垂所言的“两国”。
两国,固然可以解释为大晋和大燕。
但是摆明了,这一次是关中都督府要单独和燕国开贸易,所以这两国,意下自然是关中之国和大燕。
也是慕容垂对于关中在这口风上到底紧不紧的试探。
对此,梁殊没有纠正。
按照都督的意思,关中和江左切割,也就是此战之后了。
这种口头上的一说,没必要纠正。
慕容垂看梁殊的反应,也知道了答案,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同时,他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看着一名名刚刚还偃旗息鼓的世家子弟们,再一次张牙舞爪。
慕容垂询问他们的意思,简直就是直接让他们站出来提反对意见。
这些世家子弟们哪里还客气?
平日里在朝堂上,他们还是有所收敛的,毕竟慕容垂代天摄政,那也是皇权所加,他们不能挑衅。
说话要尽可能地婉转,说的不好听了,一是担心是不是触犯了礼数,二是担心是不是惹动了慕容垂的佩刀。
可是现在面对梁殊,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可以肆无忌惮的“炮轰”这个刚刚还让他们闭嘴的家伙。
梁殊也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看向慕容垂。
慕容垂的这个态度有些奇怪,相比于迎接自己时,态度鲜明的慕容楷,慕容垂好似也有些犹豫,所以想要听一听梁殊的回答。
又或者,他平时对于这帮嚷嚷个不停的家伙们也感到厌烦,所以索性考校一下梁殊,应当如何处置。
舌战群儒这种活,费心思啊······梁殊如是想到。
而且余又不是诸葛丞相,怎么也得换都督本人,或者并州王刺史站在这里才合适。
我就是个小小的使者。
所以他轻轻咳嗽一声,微笑着说道:
“关中王师,已至河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