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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808节

  书生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再怎么快意逍遥、满口道德文章的世家子弟们,也不可能拉着鲜卑人坐而论道。
  至于关中的杜英,嗯,其实在江左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和胡人不是一个层次吧。
  但是也已经隐约有人说他是新一代的苏峻、祖约之流,恰恰好此时荆州还有一位桓温,野心勃勃正比得上当年的王敦,所以这明显就是昔日王敦、苏峻两场大乱的翻版嘛!
  不过苏峻和王敦对这一代人的威慑力显然比不上胡人。
  上一代人的伤痛,已经被抚平,因而在这一代人的眼中,劫掠宫室、奴役百官,当年苏峻办的再嚣张,最后还不是兵败身亡?
  而且现在的朝中,也一样有谢安这位大家认为能够比肩昔年王导的能臣在,杜英和桓温还能反了天不成?
  所以,这两全齐害取其轻,一比较,果然还是来勤王的关中王师更和蔼可亲一些。
  即使是鲜卑人的兵马已经从建康东来,依然有晋陵、吴郡等地的世家络绎不绝前来京口,派出的也多半都是家族之中的直系子弟,更甚至一些二三流世家干脆是家主直接丢了家业跑过来亲自拜会,生怕自己来得晚一步、派的人分量不够,而得不到杜英的重视。
  这一年,一直门可罗雀的辅国将军郗愔,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门庭若市。
  也不算小的辅国将军府,竟然塞不下这些面带焦急之色、还得强颜欢笑的世家代表们。
  相比于郗愔忙的团团转,徐州治府中,也一样是人来人往,但是并没有吵闹的声音,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几个凑在一起低声讨论公文、军令的人发出的轻声细语,每一个进出的人,也都是放缓步伐,以防叨扰同僚。
  杜英提着马鞭,在堂前踱步,从东厢房一路走到西厢房,又转回来。
  活像是一个监考老师。
  不过这徐州治府上还真的在考试。
  东厢房,针对目前京口的官吏严重不足,杜英直接让随军的行军主簿出题,对本地的冗官进行选拔,同时还允许一些自告奋勇的本地寒门青年参与考试。
  冗官,大概是杜英能够从京口搜罗到的最后一笔政治资本了,这里毕竟是侨设之徐州,所以还是有一套已经被抽调的七零八落的领导班子的,只不过平时也没他们什么事,纯粹当作后备力量,多半都是本地世家的一些不重要族人兼任。
  现在从中选拔出精英,强人所难,但是选拔出堪用之才,还是可以的。
  至少能够认字,就能帮着打打下手,其余的都可以慢慢学,又不是让他们直接去治理一个国家。
  正因此,大堂上的声音才会尽可能收着。
  不能影响到考生的发挥。
  但西厢房就不一样了,争执声起起伏伏,打算盘的声音“噼里啪啦”,这是随军的参谋们正在讨论战局,针对时不时从大堂送来的消息情报,修订进军方案。
  参谋司忙的不可开交,主要原因还是,大家之前也没有料到,慕容虔竟然会这么莽。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兵分两路,一路直接扑向京口,另外一路则扑向建康。
  因为鲜卑兵马已经完全切断了从京口到建康府之间的通讯,以至于杜英现在完全不知道建康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慕容虔到底是怎么分兵的。
  这就让整个参谋司上下都变得谨慎起来。
  说到底,他们总共就只有两千骑兵可以作为机动兵力,从广陵集结的那些步卒,除了留下来一部分守卫城池之外,还有两千左右正在南下,但估计也得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才能渡江。
  所以这两千骑兵,即使是有郗愔麾下的郗家部曲能够负责守城,也不能拆开了使用,从京口到建康这一路上,还有多处营寨壁垒,很有可能会被鲜卑人打了埋伏。
  因为参谋司上下也不得不变得格外慎重起来,开始推敲对方的各种可能举措。
  当然,这也是因为对于参谋司上下来说,建康府那边打成什么鬼样子,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只要能够把鲜卑人消灭,鲜卑人就算是在此之前已经把建康府掀了个底朝天,又有何妨?
  这建康府,反正也已经不是被祸害过一两次了。
  若是慕容虔再趁机把司马氏皇族连带乌衣巷的那些世家全部都剁了,那就再好不过了,关中王师趁虚而入,我们就能直截了当的把都督送上皇位!
  通敌卖国还非死即残的司马氏皇族,可不配再坐在那个位置上!
  这不只是参谋司的想法,而且还是整个关中王师上下共同的想法,更是大多数北方汉人的想法。
  对于司马氏皇族,沦落胡尘这么多年的他们,早就已经失望透顶,若是能够借助胡人的手,让他们尝一尝沦落胡尘是什么滋味,顺便直接把这个家族连根拔起,把那些助纣为虐的世家扫荡一空,那再好不过了。
  所以大家巴不得在这里等一等,看鲜卑人闹腾呢。
  毕竟我们出现在了京口,对鲜卑人东进吴郡、会稽等腹心之地起到了震慑作用,也因此而得到了诸多世家的仰仗和信赖,这已经赚到了名声。
  鲜卑人怎么祸害建康府,随他们去吧。
  而若是鲜卑人东来,便依托京口和大业垒,挡住他们就是了,关中骑兵只要汇聚在一起,这样的勇气还是有的。
  并且这种想法毫无意外的得到了本地世家和官吏们的支持。
  都是一帮之前甚至都不被允许进入建康府的落魄家族和旁支子弟,现在自然秉承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建康府的乱子。
  第一二五三章 还有桓温呢
  “姊夫!”门口响起谢玄的喊声。
  但旋即门口的亲卫就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谢玄讪讪收住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杜英身前。
  杜英顿住脚步,行到庭院中:
  “可是发现了鲜卑人的踪迹?”
  虽然随军而来的参谋司、来自本地的京口官吏,都出奇的一致,表示不愿意王师主动向西迎战,但杜英总归不可能真的一直蹲在京口当缩头乌龟。
  我不来,鲜卑人祸害建康府,我来了,鲜卑人还在祸害建康府,那我不是白来了?
  而且杜英的南下,本来就得到了谢安的大力支持,别看郗愔此时门庭若市,这背后自然也有王谢两家的点头默许。
  就在不久之前,王导之子王劭升任吴郡太守,出镇吴郡,这摆明了就是去和吴郡世家就此次关中王师南下之事通气的。
  而吴郡世家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显然也是期望有一个出身会稽南渡世家的人过来,能作为传话筒。
  免得到时候两股世家势力,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被各个击破。
  对于推行去世家化的关中兵马,他们怀有深深的戒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杜英可没有指望着自己在京口振臂一呼,就能有世家群起响应。
  如今表象的背后,可是谢安的暗中推动。
  因此,杜英也不可能放任建康府不管。
  谢安给了他好处,给了他声势,那杜英也得出出力。
  否则的话,用不了两天,郗愔又可以在门口数麻雀了。
  谢玄抱着头盔,摇了摇头:
  “暂时还没有发现鲜卑大部队,只有一些驻守营垒的江左兵马派出斥候,想要探查我军底细,但都被我军斥候击退。
  但是他们既然敢来探查消息,那就说明了他们的立场。
  看来之前还真是小瞧了会稽王,草蛇灰线,也不知伏脉几千里。如今这些营垒扼守从建康到京口的要冲之处,就算是鲜卑人并没有如同他们所宣称的那般直接东来,我军想要西进建康也非易事。”
  杜英缓缓说道:
  “能进则进,不进也无妨。建康那边,尽力而为。”
  谢玄顿时露出惊奇的神色:
  “若是这般的话,恐怕没有办法向三叔交代······”
  “打还是要打的。”见谢玄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杜英解释道,“但现在以我们的兵力,如何打得过?
  所以以守住京口为主,拉拢各方世家,让他们出人出粮,顶在前面,但关中这两千骑兵,以及后续赶来的两千步卒,是基石,不可轻动。”
  一边说着,杜英已经和谢玄走入西厢房。
  参谋们一个个收住声音,看向杜英,杜英则顺手抓起来杆子,在沙盘上点了点,正是采石矶的位置,而此处则已经被参谋们标注上了一个快要被谢玄忽略的名字。
  桓温!
  “让大司马南下?”谢玄惊讶的问道。
  “不,不是让,而是已经。”杜英淡淡说道,“大司马一直都没有在淮北之战中尽全力,现在朝廷和关中又默认了大司马对于淮西的掌控,那么大司马保留下来的兵马,以及留在淮西的桓豁,在鲜卑人悍然渡江之后,会怎么办?
  至少有万人,再加上上百艘荆州水师的战船,可一直屯驻在江州至姑孰的江面上,登采石矶,驰援建康,岂不是情理之中的?
  所以大司马必然已经采取行动,只不过如今水陆皆断绝,所以不知其消息罢了。
  甚或者,大司马本来就留了这么一手,时时刻刻盯着建康府的异动,否则啊,明明有大军在淮西,为何却对于我军驻扎在寿春、修筑城池防线,以及后来的八公山之战都不管不问?”
  谢玄下意识的想说,那是因为大司马在钟离······
  但桓豁可不在。
  桓豁迟迟没有动过。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桓温把这支军队摆在了比所有人预测中更向南的位置。
  其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寿春,而是建康!
  谢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的确是少算了这一步。”
  杜英则摇头:
  “不,本来就算着呢。”
  谢玄顿时抬眼,明白过来。
  正是因为杜英察觉到桓温的真正意图,所以他现在完全可以不着急支援建康府,而是在京口先趁着外有鲜卑群狼环伺的机会,好生整合江左世家,让桓温去建康府和鲜卑人一较高下,也让桓温和谢安、司马昱这两个不知道还藏了多少底牌的人互相拉扯。
  杜英千里奔袭,缺少后方依靠,现在也只不过是有一片立足之地,而运载他南下的刘牢之,是不是真正信得过也得两说。
  所以杜英不是不拼命,而是根本没有拼命的资本。
  司马昱逐渐展露出来的对京口屯军的掌控,谢安显然在此之前就安排好的吴郡太守王劭······这两个老阴比的底牌依次展露出来,也让杜英不由得提高警惕。
  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情况,保不齐反过来被他们两个坑了。
  毕竟如果给谢安一个驱策杜英和司马昱一决高下,而自己在旁边渔翁得利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所以桓温本就该来,桓温也来的正好。
  杜英缓缓说道:
  “以不变应万变,为今之策也。但不可令各方知晓我军此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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