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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912节

  袁宏他们这些以前只知道读圣贤书的文人,在关中浸淫日久,也知道了经济才是真正能够摧折一个社会的最强大武器。
  此所谓上兵伐谋也。
  所以想必之前就很务实的大司马一样知道开放通商会带来什么。
  但面对杜英想要合作的诚意,面对荆州世家甚嚣尘上的吵闹,桓温的底线,又能够坚守多久呢?
  “或许也不一定痛苦,更可能是痛并快乐着。”杜英想了想说道,“荆州世家现在甚是嚣张,根据六扇门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多次流露出染指大司马府人事调度安排的意思······”
  袁宏顺着话茬说道:
  “听说留守荆州是习凿齿这家伙,所以这也自然。”
  习凿齿是襄阳习家的人,是桓温幕府中的老人,德高望重并且一向代表荆州世家行事,如今他辅佐桓熙留守荆州,桓熙无能暗弱,习凿齿,准确说其背后的荆州世家,有了通过控制桓熙来控制荆州,进而控制桓温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桓温一时半会儿定然回不了荆州,郗超和桓豁作为文武上的左膀右臂也去不了,所以他大概只能眼睁睁看着荆州世家肆意施为。
  若是此时引入外力,反过来压住荆州世家,或者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也未尝不是好事。
  关中势力的渗入,显然就能够起到这个作用,当荆州世家意识到自己不但可以从和关中的贸易之中获得好处,而且还能获得一个掌握他们生死命脉的“主子”时,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屈服,定然也要和关中在整个商贸的掌控权上斗一斗。
  因此杜英才会说,桓温对于和关中通商,应当是痛并快乐着。
  “也不知道大司马最终会如何抉择······”袁宏无奈的说道。
  显然这种不管怎么选都有利有弊的选项,会让桓温很为难。
  大司马看上去手段狠辣,但是曾在幕府待过,并且多次出言顶撞桓温还毫发无损的袁宏却很清楚,骨子里,大司马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或者说,他会非常顾虑一举一动的得失利弊,只是等真的盘算清楚、下定决心之后,才不会有所改变。
  但思索、斟酌,也有一个过程。
  且大司马这等当世数一数二的枭雄,最终做出怎样的选择,袁宏不打算猜,猜也可能猜不中。
  猜错了怪丢人的。
  他只有轻轻叹息:
  “若是大司马再年轻十载,又或者子嗣之中有能够追得上都督一半的人,又何止于此?
  荆州世家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杜英轻笑:
  “哪有那么多‘若是’呢?”
  “哈哈哈!”袁宏放肆的笑了几声,“所以,都督,这就是天命所归啊!”
  “莫要说漂亮话了。”杜英没好气的打断。
  “袁某不打诳语。”袁宏当即回应,他目光灼灼看着杜英,“天命所归,不在大司马,更不在建康府中那些无能的皇亲国戚,又在何人?
  天下纷纷目光,可都看着都督呢;关中一片赤诚之心,火热汹涌,也正等着都督呢!”
  第一四一四章 没有拒绝的杜英
  杜英淡淡说道:
  “所以你来,也有劝进的意思?”
  袁宏摇了摇头。
  “那就是单纯的有感而发?”杜英又问
  袁宏又摇了摇头:
  “方才都督说的对,也不对。
  不是我······是整个关中。”
  杜英伸手指了指袁宏,似乎想要斥责他,可是最终却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就像是心中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压都压不下去一样。
  看着放声笑着的杜英,袁宏显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辟席起身,拱手行礼:
  “属下领命。”
  杜英只是笑,不说话,那就等于默认了。
  私下里的劝进都能默认,连样子都不打算装一装了,那接下来就该一起演三请三让的戏码了。
  杜英收起来笑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袁宏反倒是放松且放肆的笑了笑,好似他圆满完成此行任务似的,告辞离去。
  然而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步伐却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新安公主静静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方才被门板遮挡了身影,所以无论是杜英还是袁宏都没有注意到她。
  一想到自己刚刚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已经说过了,袁宏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都督虽然是笑着默认了,但是袁宏也很清楚,在关中,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完全无条件支持杜英上位的,这一次杜英南下,带回来了一些立场还算坚定的保皇派,他们就算是明知道不可能阻挡杜英最终走向那一步,肯定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
  而在都督内宅之中,新安公主显然就是他们所效忠和支持的对象。
  袁宏没有行礼,短暂的迟疑之后,选择视而不见、匆匆离去。
  新安公主也并没有着恼,举步走入屋中,将捧着的公文放在杜英的桌子上。
  杜英方才就一直看着门口匆匆擦肩而过的两个人,此时淡淡说道:
  “袁虎这家伙,当真是没有礼数。”
  新安公主和杜英隔着桌子而坐,认真的把公文分类摆好,听到杜英的话,她连头也没抬:
  “也是江左成名已久的人物了,他的脾性,谁人不知?有什么说什么,对他人的喜恶恨不得直接刻在脸上,所以他不喜欢妾身,不见礼,岂不在情理之中?
  没有想方设法在夫君面前攻讦妾身,妾身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杜英轻笑一声:
  “生气了?”
  新安公主将公文往杜英面前一推,转身就要走。
  “过来。”杜英伸手敲了敲桌子。
  她没有转身:
  “妾身还有公务要忙呢。”
  “过来。”杜英又强调了一遍。
  新安公主这才慢吞吞的走过来,乖巧的跪坐在杜英的身边,但是旋即被杜英扯到怀中一通乱揉:
  “生气,生气,就知道生闷气。”
  “真没有啦!”她挣扎两下,发现挣脱不了,无奈的说道,“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袁宏素来有大才,能够为夫君所用,自然是极好的,忍他三分,不使其心生愤恨,以我为敌,方才是应取之道。”
  杜英这才松开手,端详着嘟着嘴的自家殿下,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新安公主一边整理着被杜英弄乱了的秀发,一边轻声说道:
  “而且妾身方才不高兴,也,也不是因为袁宏失礼,而是因为听到了他和夫君的对话。”
  杜英收起来笑容,郑重看着她。
  “若是夫君现在就走向那一步,和江左之间,和司马氏之间,恐怕再无逡巡回旋余地,妾身自然会心中不悦、有所挂怀。”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书信,轻声说道:
  “这是父王给夫君的亲笔信。”
  “终于舍得拿出来了?”杜英笑问。
  新安公主瞪大眼睛:
  “夫君已经知道了?”
  杜英接过来那封信:
  “六扇门虽然不在余后宅之内,但是却在会稽王府之中,所以你父王召集谋士漏夜长谈,谈完之后,以你母妃的名义发出去的家书便离开了王府,所以余不相信你父王会一句话都没有说。
  之前的家书里皆是嘘寒问暖之事,对于两个萍水论交的朋友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是他们的女儿,是血浓于水的至亲,所以只是这般嘘寒问暖,岂不是显得太假了?
  必然还有一封信,真正阐述了你父王之所需,只不过也必然牵扯到什么,你不想要拿出来。”
  新安公主唇儿一瘪,“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
  杜英心下了然,一边伸手搂住她,一边拆开了那封已经被翘掉火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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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府。
  自桓温率军北上之后,建康府内一向紧张肃杀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而朝廷的政令一条条发布下来,安定民生、稳定人心,也让原本暗流涌动、人心愤愤的建康府内外,逐渐趋于平静。
  当然,无论是朝廷上的哪一方,都很清楚,这平静也只是暂时维持的假象而已。
  之前关中六扇门掀起的那一场百姓上街求活路的变乱,已经足以证明现在建康府中,权贵们和百姓们之间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相同的思潮,相同的矛盾,还会在江左更多地方逐渐浮现出来。
  看上去重新控制了江左的朝廷,其实正在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坚固的堡垒,就算被人攻破了城墙,那么只要堡垒内的人还能够同仇敌忾,定然也可以反攻。”在侍中府上,郗昙坐在议事堂的门口,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可是若这堡垒是被人从内部攻破的,那么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说罢,他回过头,问站在他身后的布衣男子:
  “大王以为如何?”
  布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会稽王司马昱。
  今日朝会之后,司马昱身着便衣,独自登门拜访。
  郗昙也没有闭门谢客的意思,直接把司马昱引到大堂上。
  此时在堂上还坐着几个人,包括陆唐在内的六扇门几个小统领皆在此处。
  他们正襟危坐,手按横刀,静静注视着那道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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