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972节
但从整体上来说,成功的次数要远高过失败的次数。
“好在大多数人,都希望看到改变啊。”杜英徐徐说道,“虽然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但真理之所以会被定义为真理,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多数人选择了接受。
而天意······冥冥之中有没有天意余不知道,但是冥冥之中必然有人心。
人心所向,不是天意,也胜似天意了吧?”
新安公主微微蹙眉:
“其实如今的关中,夫君就是天意。”
“我倒不想做这天。”杜英哂笑。
当韩伯已经行到台阶下的时候,他直接走下台阶。
新安公主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夫君的这般心态,至少在后院这几个共枕之人心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高处不胜寒嘛!
这家伙天天挂在嘴边,导致大家现在对于这个明明充满哲理的句子麻木了。
但······正如现在的夫君降阶相迎一样,或许在杜英的心中,他自己并非天意,可他仍然不能避免,一开始就已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所以夫君最后会选择仍然停留在台阶上,还是步入院落中呢?
新安公主饶有兴致的看着杜英和韩伯寒暄两句,向堂内走来,登时侧开,让出道路,接着便听到杜英沉声说道:
“此次审讯梁州世家,务必要做到有法可依,要让梁州百姓,不,天下百姓都知道,我关中行事断案,并非依靠道德人情,更是依靠法律,白底黑字的法律、不可挑衅的法律。
康伯(韩伯表字),律法如山啊!”
韩伯神色肃然:
“请都督放心。”
“福儿,把本地的报纸和关中的报纸都叫过来。”杜英扭头吩咐。
新安公主连忙应诺。
在此之前,杜英已下令封闭城门、封锁消息,自然是为了避免城中潜藏的世家势力出城通风报信,毕竟在汉中城外仍然还有不少世家庄园,需要个个清扫、个个击破。
因此报纸更是被下了封口令。
现在是到了借着梁州世家好生宣传一下关中律法的时候了。
这名为晋律,实际上已经被丰富完善了很多地方的新律法,又何尝不是关中新政的象征?
行走之间,新安公主也有些恍惚。
晋律,晋律,明明是我司马家的律法,现在反倒是成了推助杜英将司马氏取而代之的神兵利器,偏生这律法还真是杜英的祖上杜武库亲自编撰的。
对此,她也只能感慨一声:时也命也。
该是杜家的,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杜家子手中。
上苍给了司马氏一个机会,司马氏却未能把握住,又如何还能再乞求上苍的垂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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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瑞这几天忙得团团转。
各个世家的罪行罗列编写,各家的财货家产清点,桩桩件件都离不开雍瑞的过目和批准,这也是杜英给他的权力,哪怕是雍瑞在杜英动手的那一夜尚且还摇摆不定。
信任一个人,就让他放手施为,这是杜英展现出来的魄力,自然也是让雍瑞甘心为杜英服务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因为杜英手中明晃晃的刀的确可以确保杜英在发现有人背叛之后,一刀砍下去。
而后面排着队希望能够得到都督青睐的,则更不在少数。
“康伯兄,这是首恶之名单以及罪行。”随手用衣袖抹了抹额头的汗,雍瑞将一份文书递给一样挽着袖子、频频冒汗的韩伯。
并不是因为他们即将决定数百上千人的命运而紧张,而是因为这秋老虎肆虐汉中,迟迟不去,在正午时分的确是闷热的离谱。
韩伯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就把公文交给手下人去详细核查。
六扇门搜集和审讯,配合上雍瑞补充和整理,最后交给韩伯来核查和判决,如今正是这样的一条流水线。
而各家的家主和家中一些恶迹斑斑的子弟,作为首恶,其判处是放在最后的,其中涉及到杀人偿命的事,韩伯和雍瑞自然也是慎之又慎。
第一五一二章 秋,主杀伐
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批人的命运被裁定。
家族中,有什么好事一般享受不到、出了事一定负责背锅的旁系子弟和女眷,罪过最轻,流放各处或者贬为平民。
所谓的流放,也都不是去什么偏远地区,甚至还有流放到中原去的,说不上是福是祸。
现在的中原的确缺少人口,但中原土地肥沃,又岂是梁州可比?
至于和家族事务多多少少有直接关系的庶子、家臣、妻妾,则多半被流放到边疆,凉州、上郡和河东还有很多地方缺乏劳动力,还有一部分人则被送往敦煌。
桓冲出征西域,缺的就是人。
而最后剩下的,自然就是那些梁州百姓们提到名字多半都要磨牙的存在,以及作为各家象征的家主。
平时抛头露面、代表家族引领风潮的,是这些家主,而现在需要为整个家族承担罪行的,自然也是他们。
就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责任和荣耀一样如是。
“都督的意思是?”抓住韩伯翻页的时机,雍瑞试探着问道。
掀起来的名单遮盖住了韩伯的脸,明媚的秋光照在那浸染着墨汁的纸上,韩伯的声音徐徐响起:
“谋逆之罪,按律当斩。关中律法,祸虽及家人,但层层递减,不会有灭门之罪。”
雍瑞轻轻舒了一口气,虽然对于那些家族旁系人员的判决已经初步拟定,但没有得到韩伯的肯定回答,这其中多少还是有变数的。
如今才算是放心。
至于要掉脑袋的事,梁州世家上下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谋反的罪名都扣下来了,而且扪心自问,各家也并没有什么想要伸冤的意思,所以掉几个脑袋是情理之中的。
世家们对此倒是颇有心理准备。
“呼!”
这不是雍瑞松气的声音,而是风的呼啸。
“吱呀!”
半掩的大门被劲风直接吹开,风从门窗涌入,横扫每一个角落,鼓荡众人的衣袖、吹卷桌案上的纸张,发出“哗哗”的声响。
风里带着的雾气和凉意弥漫上皮肤,驱散燥热和烦闷、蒸发细细密密的汗。
雍瑞霍然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灼热的秋日阳光已经散去,被层层密布的乌云所遮挡。
院子中的大树在风中轻轻摇摆,叶落如雨。
而一场真正的雨,显然也蓄势待发。
“秋天,真的到了。”韩伯放下手中的名单,喃喃说道。
秋,主杀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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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
河北的秋,显然比汉中来得更早一些。
淅淅沥沥的冷雨带着秋天独有的凄清,笼罩着邺城的大街小巷。
宽敞的御街上、七横八竖的小巷中,空无一人。
整个邺城,仿佛都沉睡在这浓郁的都要压到地面的乌云下,沉睡在这凄风苦雨中。
甚至都要令人忘记,在城外,还有咄咄逼人的关中王师,而在城内,也还有各怀鬼胎的世家和朝廷。
一切的勾心斗角、战争攻伐,一切熊熊燃烧的火,大略都要被这冷雨所扑灭。
蒋看站在廊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顺着屋檐肆意的流淌,轻声说道:
“我们现在还不如这雨来的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自从见过慕容垂之后,蒋看就处于被软禁的状态了。
院子外面的鲜卑甲士比之前又多了一圈,风雨中也安然不动。
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协议,那么慕容垂就直接派人联系王坦之,带着蒋看的亲笔手书联络让燕国太子劳军的事。
有蒋看的亲笔手书作为证明,自然不需要蒋看再跑一趟,慕容垂显然并不打算让蒋看告诉城外的王师,城中现状。
尤其是蒋看之前不卑不亢的表现,让慕容垂刮目相看之余,也不得不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完全看穿了慕容垂和汉人世家的相互虚与委蛇。
所以这些情报,是不能传递到城外的,否则只会让鲜卑在谈判上处于更大的劣势。
“虽然我们动不了,但是慕容垂的日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过。”孙元在蒋看的身后。
“嘎吱嘎吱”,是磨刀的声音。
蒋看笑了笑,因为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蒋看刚刚送走了一名前来拜访的渤海世家子弟。
那世家子弟就当着诸多鲜卑甲士的面,敲门、入内。
显然已经完全不打算把慕容垂放在眼里了。
慕容垂打算钓鱼执法,迫使渤海世家们先动手,或者至少主动暴露出来一些罪证,给他一个在人心不会因此而大受影响的前提下动手的借口。
孰不料渤海世家上下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当时朝会上敏锐的察觉到慕容垂的这般打算之后,便开始光明正大的勾连,各家或是紧急转移和收拢产业,或是毫不避讳的在家中操练部曲,俨然已经是一副随时要开战的架势。
这就让慕容垂骑虎难下了。
渤海世家不比梁州世家,其前身都是渤海辽东的地方豪强,在这种穷乡僻壤,圣人教化显然并不顶用,刀剑战马才是顶用的。
所以渤海世家一向武德充沛,还是鲜卑慕容氏地盘的西大门守护者,和河北的羯人、冉魏来来去去打过好多年,家中的子弟上马能挽强弓、部曲能听令变阵,无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
鲜卑本部兵马的战斗力和装备,或许的确比渤海世家要强很多,但是也架不住渤海世家已经严阵以待,此时的慕容垂若是再想要进攻的话,怎么都避免不了需要投入大量的兵马,打一场至少要持续几天的消耗战。
这场战斗还发生在邺城城内,甚至还是用自己麾下的半数兵马进攻另外一半。
简直不敢想象。
好在慕容垂之前还没有完全暴露出来杀机的时候,征调了不少世家部曲,如今还分散在邺城的各处城门上,这让世家在城中宅院的守备力量的确大打折扣,但是也很显然在城中各处都埋下了隐患。